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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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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知远刚踏入甜蜜蜜糖铺,便见王管事已在店内等候多时。
不等他开口询问,王管事就快步上前,将他迎入后头账房,急声道:“少爷,出事了!琰州所有糖坊突然断了咱们的供货,就算把价钱抬到一百六十文一斤,他们也半点不松口。我私下找几个小坊主打听过,他们透露是李、王、郑三大坊主放出话来,谁敢给咱们甜蜜蜜供货,就别想在琰州立足!”
他顿了顿,指着桌案账簿上的仓存一项:“眼下工坊里的成糖加粗糖总共不到三千斤,撑死只能维持一个月。先前想着本地新糖砂十一月就能上市,便没多存老糖砂。如今唯一的办法是去广州采买,可秋冬时节逆风,船队往返至少要一个月,加上后续加工制糖的时间,根本赶不上。等铺子里的存货卖完,恐怕真要开天窗了。”
顾知远指尖轻点桌案,沉思片刻后抬眼:“王管事,你可知三大糖坊产出的粗糖,主要卖给哪家商号?”
王管事立刻回道:“这个倒是行业的共识。广州雷氏商号是岭南最大的糖砂收购商,每年新产的粗糖,八成都是经由他们庞大的船队销往苏杭、京津等富庶之地。”
“雷氏?”顾知远眉梢微挑,“跟雷大智是一个宗族?我听说岭南雷氏是大族,族内大多有姻亲牵连。”
王管事点头:“确实同宗,至于具体的亲缘关系,小的就不清楚了。”
“没事,这个暂且不提。”顾知远再次开口,语气已然有了决断,“甜蜜蜜再开门卖三五天,之后就暂时歇业,对外说要装潢改造。你立刻带上两百斤冰糖、一百斤雪糖,悄悄去广州拜访雷氏商号,务必说服他们先去桂州、肇州收粗糖,比往年晚一个月再来琰州。若是谈不拢,就把黄泥脱色法当作筹码,让他们压一压三大坊主的收购价。既然这些坊主想惜售抬价,那咱们就让他们好好囤个够。”
他眼底掠过一丝冷意。脱色糖的暴利早晚会引来觊觎,只是没想到同行的打压来得如此迅猛直白。既然对方不肯留余地,他也没必要手下留情。
“小的定不辱使命。”王管事见少爷胸有成竹,心中也不再担忧。
次日,甜蜜蜜 “促销让利” 的招贴刚贴出去,铺子前便又排起了长队,连周边的小商小贩都被吸引过来,原本安静的街区顿时热闹起来,就连对面茶楼的生意都比往日兴旺不少。
茶楼二楼临街的雅间里,三个茶客正隔着窗户看着楼下的喧闹。
“可真是热闹啊。这甜蜜蜜的生意,真是让人眼热。”一位脸型瘦削的男子抚着颌下几缕短须,语气满是羡慕。
主位上的富态男子却冷笑一声:“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又看向身旁两人,语气沉了沉“让你们办的事都安排好了?”
“大哥,放心,琰州所有糖坊都打过招呼了,必不让一斤粗糖进了那甜蜜蜜的门。” 一位身着长衫的儒雅男子应声,随即又有些迟疑,“只是咱们这么针对甜蜜蜜,知州大人那边会不会……”
“强龙还压不过地头蛇呢!” 瘦削男子立刻接话,语气里满是不屑,“那位知州是从京城贬下来的,定是没什么背景。再说,咱们哪条规矩也没犯啊!等他顾知远山穷水尽,那霜糖产出之法还不是手到擒来?”
话落,雅间顿时响起一阵畅快的笑声。
转眼天气渐冷,甘蔗到了收获的季节,各大糖坊的采购管事都忙着往蔗田跑,查验收购的甘蔗。
不知从何时起,琰州城里突然传开一个消息。桂州甘蔗歉收,今年新糖价格肯定要涨。更让人信服的是,城里突然多了好几个从桂州来的糖商,每天都有二十几车甘蔗拉进他们新赁的工坊中,这下众人更是笃定了 “桂州歉收” 的说法。
三大糖坊见此情形,当即加大了甘蔗的采购量,连邻州几个县的甘蔗都被他们收购一空,即便是蔗农提价三成,他们也没丝毫犹豫。随后,各大糖坊连夜开工榨糖,没过多久,仓库里便堆起了几百万斤的粗糖砂。所有人都等着雷氏商号的船队来收购,好趁机抬价大赚一笔。
只是眼瞅着到了十二月,雷氏商号的船队却迟迟未来。小糖坊的坊主们先慌了,纷纷跑到李家糖坊打听消息。可他们连李坊主的面都没见到,只有一个管事接待他们。
管事听清他们来意,倒是慢悠悠喝起茶来,抿了一口才不紧不慢地说:“雷氏商号的事,我们也不清楚,说不定他们今年先去收了其他州县的粗糖,诸位等着便是。你们要是急着周转,李氏倒是可以伸把手帮忙,不过今年我们收的甘蔗较往年多了一倍,资金也不宽裕。这样吧,粗糖按八十文一斤收,如何?”
这简直欺人太甚。因着今年蔗农抬了价,他们的成本本就高了不少,李氏给的价格不涨就罢了,竟然比往年常价还低了一截。小糖坊主们愤愤地离开了李家糖坊。
与此同时,三大糖坊的掌柜正坐在雷氏商号的会客室里,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今年光粗糖收购这一项,他们每家至少要亏三四万两。
就在半个时辰前,雷氏商号的采买掌柜雷振,当着他们的面宣布今年粗糖收购价只有七十文一斤。三人当即愤然抗议:“桂州甘蔗都歉收了,琰州的粗糖现在多紧俏!就算卖不到一百五十文,至少也得一百二十文一斤!况且今年还是我们自己把糖运到广州,给商号省了多少运费!”
谁知,雷振呵呵一笑,反问:“谁说的桂州甘蔗歉收?今年桂州、肇州的甘蔗收成,比往年还多了三成。这七十文还是现在的价,等一月底,各地粗糖全部制成上市,恐怕价钱更低了。这个价你们考虑下吧。另外,雷氏商号已经收足了今年的量,船队已经排不开时间了。你们的粗糖,我们顶多收五成的量。倘若不卖与雷氏,你们自可北上去苏杭售卖。”说完就离开了会客室,留下三人在原地气得发抖。
刚走出会客室,雷振脚下一拐,来到了另一头的贵客室。
“王兄,提前恭祝你此行大功告成!”雷振端起茶盏,敬向坐在一旁的中年男子。
这位身着黑绸长衫的男子,正是此前奉命来广州的王管事。当初他带着上好的冰糖和雪糖拜访雷氏,本想凭糖的品质打动对方,可雷氏商号毕竟是岭南大商,并未轻易松口。直到他拿出黄泥脱色法,才让雷振动了心。其实雷氏对雪糖的制艺更感兴趣,只是他们还是有商业底线的,不然不会成为岭南大商号。雷振只得委婉托词,借口黄泥法是否有效益还得工坊试验,需得王掌柜多留几日从中指点,想趁机套话。
王管事当即写信向顾知远请示,很快便收到回信。顾知远回复,雷氏商号做到这么大,管理经营必有优越之处,在那多学学也好,反正甜蜜蜜要等年后才重新开业,不急着回去。
王管事举起茶盏回敬。“这都是托雷氏的义气,若不是贵商号肯出手,这事也成不了。”
“哪里哪里。我们没费什么力,倒是白得了王兄的脱色法子,惭愧惭愧。”雷振摇了摇头,但是嘴角的笑意却压不下去。
其实压价收购是两人早就约定好的,而少收三大糖坊一半的粗糖,就是雷振特意给王和的人情。此番脱色法子献上去,他雷振从工坊小掌柜成了商号大采买掌事,这里头一年的油水不得了。
王管事立马接话:“以雷氏商号的影响力,即便只是一句话,也是价值千金。再说这黄泥法到了贵商号手里,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往后雷氏糖霜能卖到大景的大江南北,前途无量啊。”
“那就借王兄吉言了。”雷振笑着捻了捻嘴角的胡须,又问:“王兄打算哪日回琰州?”
“后日上午就走。”王管事回道,“家里的铺子年后要重新开业,正是缺人的时候,实在不能再留在广州跟雷兄探讨经商之道了。”
“后日?”雷振眼睛一亮,“那明日我叫上几个管事,去广州城里最大的酒楼给王兄饯行。王兄可千万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