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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过去 ...


  •   李昀出生在一个权势颇大,地位极高的家族。
      看皇帝和他们一个姓就知道了。
      李昀是这个李府的嫡长子,也是独子。
      这在世家大族很少见。
      但在这个李家,就又是另一种少见了,李家家主大多早逝,也少有成家——李昀的父亲是这数代以来唯一一个娶过妻生过子的家主。
      他的母亲很早就离世了,而父亲......
      李昀的父亲是个不像人的人。
      这并不是在骂人。
      现任家主李晟成亲时很年轻,妻子死后多年都不曾续弦,府上无一姬妾,不多的侍女也是一板一眼,克己死板的模样。
      在那个很年轻的时候他就是现在这样,从没有人见过他有什么情绪激动失控的样子。那些喜怒哀乐好像从来没有在他身上体现过。
      即便是妻子去世的时候。
      偏偏他年纪轻轻时就在朝堂上身居高职,虽然从不参与辩争,从不上书谏言,除去皇帝会参与的宴会其他从不收邀。
      还带利器上朝。
      现在还在京城任职,年年上朝的老官大多都还有印象。昔年新帝即位,诸事未定,旧朝权臣蠢蠢欲动,这位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提剑斩了刺客与其指使者——站在文武百官里的某一位。
      血溅了一地,站在那人旁边的官员一身血,差点跪在地上。只有最前面的丞相大人——当时也很年轻的梅庭,像是早知道了似的往前走了两步,身后两身位的人的血一滴都没溅到身上。完事了好整以暇地退回原地,装模作样地理了理衣袖,装模作样地朝明堂之上的年轻帝王行了礼,说着“陛下继续早朝吧”,装模作样地继续上书,说些不痛不痒的事。新帝挥挥手笑眯眯地应下,李晟收剑回到原位,始终没什么表情。
      没有辩驳,没有求证。没人知道李晟是怎么查到的,也没人知道新帝是怎么知道的。
      也没有人敢质疑,从此时起,从今往后。
      除去百官之首的三公,大多朝野的官员是害怕李晟的,他们恐惧这个李家,却又在每次遇见时挤出一副笑脸相迎,转头又骂着“死人脸”。
      当然,一般很难在私下遇到。
      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李晟是个没有正常人情感的,冷酷的,非人的“人”。
      一柄标准的,皇帝的暗箭。
      可想而知,这样的人当爹会怎样。
      除去那些用来应付人的,装模作样的世家礼仪,其他时候李昀都过着和李晟自己以前一样,同每一任李家“家主”一般无二的生活。
      比如把九岁的李昀丢进擂场上同死囚亡命徒混战。
      府外没有人知道,府内没有人阻止。
      没人知道如果李昀要是打不赢那些人会怎么样,站在擂场下的李晟会出手吗?
      没有人知道。
      因为李昀活下来了,每一场。
      也许这也是子肖父吧,在这样当亡命徒,当刺客,反正不把自己当人的莫名的天赋方面。
      李昀听人提起过他那位早逝的母亲。
      他们说是个像花般热烈娇艳的女子,待人友善热情,热爱游览河山不拘一隅。似乎出身在江湖还在时的某个门派吧,如今是知之甚少了。
      反正是不知道为什么会看上他爹。
      李昀对母亲的印象已经很遥远了。但那位感情如此灼人的女子无疑是爱他的,无论她对她那位丈夫是怎样的感情。
      她为自己的孩子留下了一些念想。
      一块质地温润的玉佩,还刻着“李”字,李昀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有这个,毕竟她也不姓李;还有一封长长的,让幼孩觉得永远也读不完的信。
      这是她在病中写的,她大约是想告诉李昀她有多爱他。她是歉疚的。
      但她什么也没为自己的丈夫留下。
      有时候李昀会看着信里她描绘的山川河流忍不住地想象一下,那时他还离不开家。
      有时候他也会有点想她,想她的模样,想她说出这些话时的样子。虽然那时他不知道这是思念。
      他不恨李晟。
      毕竟,从小如此,“恨”......是什么呢?
      很长一段时间李昀都因为他非人的父亲过着这样非人的生活,于是大棺材脸毫无疑问地养出了一个小棺材脸——虽然是表里如一变成了表里不一。
      直到他来了。
      有一位年长他十来岁的族兄受了举荐,来了京城,常常来看他。
      说是常常,其实也没那么经常。
      那位族兄名叫李晏。
      李昀后来才知道,他是经丞相举荐前往北境戍边的,时下炙手可热的将军。
      每每回京述职也是依礼拜见家主。
      于是在某次看见了李昀,彼时李昀身上还扎着绷带,看着颇为吓人。
      那次同他一道来的还有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是丞相的学生。
      再后来,那位丞相甚至亲自来了一回。
      他朝李昀笑了笑,便由李晏和那个年轻人带他出府了。
      李昀看不懂那笑里的意思,后来才知道他是丞相,却也没再怎么见过面。
      他不知道他同父亲聊了什么,往后却再也没去过擂场。
      虽然武还是要习的,架依旧是要打的。就是对象变了,从一群变成了一个,从搏命变成了......
      好吧这没变。毕竟是这么多年的习惯,加上这个新对象也这么打架,改是一时改不掉了。
      新对象是他爹。
      只是新对象太厉害,一般伤不到他;他也会留手,也不会伤到李昀。
      总归是见血少了。
      可喜可贺。
      可即便如此,李昀也没同他爹熟络多少。
      毕竟是这么多年的习惯,改是暂时改不了的。
      除去李晏来找他的时候,李府依旧是一派鸦雀无声死气沉沉的样子。
      李晏来时自然是不同了。
      在李昀的印象里,这位哥哥同府里的其他人不一样。好吧和他能见到的大多数人都不一样。
      他并不十分害怕自己的父亲,也同府中人众多硬邦邦的木偶脸不一样。
      同人交谈时从容地盛着笑意,令人信服又让人放松,举手投足间透露着坦荡的悠然。
      自信而自由。
      李晏有时候会亲自上手教他练武,有时会带他溜出去放风,有时飞出墙外还能看见有人早早地在那等着。
      夫子们大多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他捞着李昀飞出院墙。
      也撞见过家主。
      李晏把抓着自己衣角的李昀往身后稍了稍,笑着冲万年不变表情的家主打招呼。
      李晟的视线从李昀身上扫回到李晏脸上,颔了颔首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径直离开。
      他依靠着这些为数不多的时刻与纵容让自己能在这贫瘠的院落里勉力生长,让自己离天空更近一点,接触风的地方更多一些。
      李昀喜欢他来。
      那是他在很长很长的时间里憧憬着、向往着、却永远无法拥有的模样。
      那时的李昀还没有意识到这些轻轻萌芽的渴望。他只是单纯地贪恋李晏带来的这阵风,喜欢这阵风捎来的声色与故事,不由自主地牵上这阵风向他伸出的手,跟随着它。
      直到李晏的死讯传来,直到那把佩刀伴随着满城“通敌叛国延误军情”的罪名回来。
      直到他收到一封无人知晓的邀约,参与一场自己也不知全貌的谋划。
      他拿起那把刀,一个人走出了李府。
      没有人拦他,似乎也没有人拦得住他。
      他想让他干干净净,安安静静地离开。就像那阵风一样,消散时不该有乱七八糟的杂音。
      直到他遇见另一阵风。
      原来那些在心里望风而长的思绪,是不敢奢望却又克制不住的艳羡。
      原来,人是可以这样活着的。
      李昀落入睡梦中想,梦里有拂过山川河流的长风。
      白蛇安静地盘在一旁,乖巧地没有打扰这个身上有着叫自己熟悉的喜欢气味的人的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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