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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阴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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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一度成为都城的洛阳比之长安自然也不遑多让。
但夜晚会平等地掩盖一切繁华。陆择羽掩下身形自城中急掠而去——眼下已是宵禁时分,不过那只是用来规束普通百姓的,我们“小陆大人”自然不在此列。
陆择羽原本打算去趟京城探探情况,向梅丞相确认些事情,不料在洛阳绊住了脚步。
恰逢他到达洛阳时,有贼人行刺洛阳知府,险些成功。幸而陆择羽在场,拦下刺客,知府才平安无事。
丞相于这位知府有提携之恩,陆择羽也只是顺路来一趟,并未打算停留太久,不料却正好遇上此事。
刺杀朝廷命官非同小可。洛阳知府更是颇具民望,为避免恐慌,对方又是夜里孤身一人前来,按下消息后这场刺杀没有多少人知晓,陆择羽便自己追了上去。
除去陆择羽,前方不远处也有人影隐隐绰绰,正是那行刺失败的刺客。
这是个晴朗的夜晚,月光落在陆择羽身上,他的手腕处银光烁烁,一只小蛇攀附其上,露出的毒牙上冒着森森的寒光。
那刺客在行刺时已被咬了一口,毒素蔓延,身形不稳,轻功已卸去六成。然而他行刺失败匆匆逃离后,似乎并未发现先前也在知府的少年亦有武功傍身,倒是方便了陆择羽隐去身形跟踪他。
陆择羽就这样一路跟着他来到了城郊的一处庄子。
此地已是人烟稀疏,庄子也大半掩在林中,白日里绝不会引人注目。
庄内显然还有其他人,陆择羽并没有贸然跟上去。他在周围绕了一圈,并没有发现有人把手的迹象。林中树影绰绰,寂静非常,在夜色里落针可闻。
陆择羽绕到屋后,准备寻机潜入。正在此时,一直安静盘在腕间的白蛇却烦躁地用尾巴尖拍了拍他的手腕。陆择羽目光微凝,安抚地摸了摸白蛇,身形轻掠而下,踏草无声。
他拨开墙角丛生的杂草,沿着石砖砌成的墙面走了两步,曲指在四处轻轻敲了敲。
空空的声音传来,他也明白了白蛇烦躁的原因。
极淡的血腥味混杂在土腥与草腥气中——这无疑是从这堵“墙”后传来的。
陆择羽无法想象里面是何等状况,摸索着石砖寻找其中机关。毫无线索地寻找实在难办,就在陆择羽另寻他路,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开始卸砖时,只听——
“咔哒”
某种机关启动的声音很轻微,却也在夜幕中清晰可知。
也不知是卸下的那块砖正好触动了机关还是怎样,这道暗门就这样打开了。
仅够一人通行的暗道不长,很快空间便开阔起来,却依旧一片黑暗。
陆择羽脚步极轻,动用轻功掩盖了大半行走的声响。随着深入血腥味越来越重,白蛇也越来越焦躁,不停地用尾巴敲打着他的手腕。
陆择羽有些奇怪,以往它遇见血气的次数也不算少,反应如此剧烈却是头一次。
很快就走到了底,陆择羽也已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却见眼前这片空间倒着横七竖八的人,地面上尽是血迹,也不知是死是活。
前方又是一条小道,看上去是向上延去的。这片不大的空间有一半被铁栏隔开。
这是一间几乎封闭的房间。
那道门却是开着的。
一阵熟悉的战栗感从心底传来,陆择羽心中警铃作响。
黑暗中陡然出现利刃划破空气的声音。
陆择羽只来得及侧身偏开头,右手微抬,一柄长刀贴着他的脖颈刺过,架在那一动不动。
这里根本没有躲藏的地方,陆择羽甚至判断不出他从何处而来。
眼前人一身浓厚的血腥味,青衣上尽是血污,持刀的手却稳得可怕,也不知那血色来自于何处。
白蛇在方才千钧一发时缠在了他的颈间,毒牙微亮却没有贴上皮肤。
陆择羽缓过神看向来人。
那双清透的双眼似乎被此间黑暗同化了,沉沉的没有一丝情绪。额前的头发不知沾上了什么,湿淋淋地贴着眉骨,在眼前垂着几绺。
“李昀?!”
李昀迟缓地眨了眨眼,颈间白蛇鳞片带来的凉意让他清醒了几分,似乎是在确认喊出自己名字的人是谁。
长刀哐啷一声落在地上,李昀身形一松,也向前倒去。
陆择羽连忙接住他,触手一片冰凉。
“快点离开......”
李昀的声音轻得几乎让人听不见。
一阵叮铃作响的声音响起,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上滑落。
那是碎成了几瓣的玉佩。
那逃走的黑衣人在他耳边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洛阳城北......有人能给您想要的真相。”
李昀的手顿了顿,到底是没有再抬起。
长刀上的鲜血已经流尽,李昀将它收回鞘中,那些血气分毫没有留在锋刃上。
他意有所想地看了看仍在阴影里不现身形的陆择羽,离开了这间巷口。
李昀与陆择羽几乎是同时到达洛阳的。
城北的野郊只有那一间庄子似有人烟,李昀刚到便有人前来引路。
那人并没有多说什么,仅仅将他带入庄内。
“从这里进去即可。”那人低垂着眼,停在了一旁。
李昀的手扣在长刀上,扫了扫那人,眼中不辨情绪。
屋内灯火昏暗,空旷得很,只有一个身影站在深处。
那人大约四十来岁,面目普通,周身气度却沉稳不凡,叫人不由得心生信任。
李昀盯着他,似乎在辨认什么。
那人缓缓开口道:“李公子想要知道的事——苍州一战......”
“你不是朝廷官员,”李昀打断了他,“而且会武。”
“那你该怎么给我值得信服的真相。”他说道。
那人微微笑道:“自然是有可靠的来源。”
勾结朝廷之人,官职不低。
李昀在心中下了定论。
“那你说说吧,”李昀俨然已反客为主,主导了这场交流,“半年前,苍州一战,守将李晏延误军情通敌一案,真相是什么。”
那人并未在意李昀言语中的讽刺和咄咄逼人,开口道:“李晏将军出身显贵,为人磊落,经举荐后屡立战功——所有人都不会相信,这样的人如何会通敌叛国呢。”
“最终为这一切定论的是通敌的信件,”他继续说道,“但信件无疑可以伪造,我们的陛下也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
“所以时至今日,这一切都未盖棺定论。”
“你到底要说什么?”李昀冷冷地问道。
那人微笑着继续道:“李公子莫急。”
“通敌的罪名难以证实,这显然是一项挑起事端充作引子的拙劣陷害。”他不紧不慢地说道,“而延误军情,自然是因为本身应当传到的情报未曾传到。”
“那么只要找到原本应当送出的那份情报,那站不住脚的罪名自然就能彻底洗清。”
他推开身后的门,微微抬手向李昀做出“请”的手势。
屋内没有别的通道,最前方立着一尊塑像。
李昀只能在隐隐绰绰地烛影中看见一点身影。
那人走到塑像下,继续说道。
“这显然是个简单明了的案子,却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依然叫忠臣背着这样莫须有的罪名如此之久,至今仍然没有还其清白。”他的语气陡然变冷,“可见我们这位陛下,同他的鹰犬,皆是残害忠良,心狠手辣之辈。”
“看来是装不下去了。”李昀漠然地看着他,“欺君罔上,更是死罪。”
那人收敛了神情,依旧笑着看向李昀。
“早知李公子同族兄李晏将军感情甚笃,眼下不想为他正名吗?”
屋内昏暗依旧,无人作声时的静默仿佛要将这一切拖入黑暗。
“你的意思是,你能做到?”没什么起伏的年轻声音再次响起,“一介藏头露尾之徒,倒是如此自信。”
“只要李公子愿意助我们一臂之力,这并不是难事。”
冷笑声在这封闭的空间里分外明晰。
“吸引力一般,”李昀说道,“诚意似乎也不够。”
伴随着落下的话音,长刀已经朝那人的颈侧劈去。
弓弦震颤的声音突显,羽箭从刁钻的角度袭来,飞驰带起的罡风吹灭了唯一一盏用以照明的烛心,屋内霎时陷入一片黑暗。
李昀的长刀在切断那人脖子前被拦下,他在烛火熄灭前瞥见那股阻力的源头——是一只覆满冷色的人手。
长刀借着这份阻力回撤,李昀凭熄灭前的情景折断了两支箭,余下一支避无可避,狠狠扎进胸口。
咯——
清脆细微的碎裂声贴着皮肉骨骼传进脑海,但他已无暇顾及于此。羽箭带起的势头将他向后逼退,连撤几步后贴上墙壁堪堪止住。
那人走到李昀面前,布满金属的右手隐没在黑暗里。
“早闻李公子同李晏将军感情甚笃,”他又重复了一遍先前说过的话,只是接下去的不再是虚伪的邀请,“如今看来,确非虚言呐。”
“一则不知真假的消息就能将你引来,”他继续说道,“真是......令人难以想象啊。”他意味不明地评价说。
“可惜,不愿合作,那就只有死在这了......”
黑暗中由人行动而带起的风声再现,与此同时,少年清朗却冷漠的声音也再次响起。
“到现在还不愿意摘下伪装吗?”李昀已折去钉入骨肉的那支箭的尾羽,只余没入其中的箭镞和一节短短的箭杆,声音比先前轻了,却依旧稳定,“你们就是在郑府杀人的那群人吧。”
“将我引来,也只是为了找你们没有找到的东西。无论找不找得到,我都是死了最好。合作?”他摇了摇头,“大概应该这么称呼你们吧——”
微弱的灯光虽已熄灭,李昀却早已辨出了那尊现已隐没在黑暗里的塑像是什么。
“——一群反贼?”
草原信奉的狼首神像安静地矗立在原地,眼下没有人有功夫注意它。
那人的脸色沉了下来,掩饰在黑暗中。
“手甲,以拳脚为主的武功,”李昀继续说道,“还有你的长相,我已经记住了。”
“就算现在发现了又如何?”他的语气沉沉,透着掩盖不住的狠意,“你依然中计了,你还是会死在这。”
人影在黑暗中无声地浮现,堵住了那唯一一道门。
李昀笑了,笑声轻轻荡入那人的耳间,分明没什么讽意,却令他心中火起。
“会不会,我是专程来的呢?”他说道,“来杀你们。”
长刀在尾音落下的那一刻再次出鞘,李昀的身影也闪至那人的身侧。
“倒是省得我去灭那烛火。”
心中错愕顿起,那人听见李昀的声音从身侧传来,长刀毫不迟疑地劈下,只来得及仓促地提手挡下。
他到底是怎么......难道计划泄露了?
金石相击的声音在密闭的空间里回荡。
手甲上磨出一线火光,转瞬消失在黑暗中。
那就更不能让他离开了!
那人眼中狠意浮现,拦下那一刀卸力后猛然向前挥拳,却落在了空处。
他心中一惊,就此失了李昀的方位。
长刀没入血肉的声音却是延绵不断,李昀在黑暗中腾挪位移,步下与挥刀的手分毫不停,嵌入胸口的箭镞随着动作钩连着皮肉,涌出的鲜血分毫没有止歇。
李昀全然没有慢下的意思,疼痛似乎无法着根在他的身上。
脑海能记住的情境已经远去,记忆却留在他的四肢与躯干上。
不能停下来。
只要快上一线,就能切断那个人的喉咙。
若是慢上一步,就会有别的刀剑落在他的身上。
也许是脖颈,也许是心口。
屋内的人影在不断倒下,李昀的青衣洇开的血色越来越大,但终归还没有轮到他。
他仍在挥刀。
屈尘饮下最后一个黑影的鲜血,又回到了最初那人身前。
李昀分毫未慢,长刀势如千钧般朝他劈去。
长刀同手甲相接,终于迎来了有来回的较量。
交手数回合,长刀已数次擦过他的颈间,李昀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
可他仍不见力竭之色。
不要命的疯子。
虽然早知李家如此,却仍低估了他。
戴着手甲的人心中暗骂。
眼下再继续纠缠,只怕一个不好自己也要留在这。只能另寻机会了......
他没有避开接下来的那一刀,而是握拳全力迎上长刀。
金属断裂的声音骤响,二人都被斥力弹向两侧。他捂着已然破损的手甲闪身到一旁,按下墙上的一处机关。
轰——
铁栏从天而降,激起一片尘土。
李昀飞身向后躲过,那人已借机逃走了。
追是难以追上了,好在那人的模样与武功路数他都已记下,只要回京......
他沿着来时的那条路往回走,思绪不断。
血液浸湿了衣衫,他感到周身冷冷的。握刀的手其实早已发冷僵硬,几乎要感觉不到了。
可大脑似乎还是如此明晰,那道轻微的异响像针一样刺入脑海,刺得头生疼。
他看见长廊上有一个凸起的机关似的位置,用左手轻轻按了下去。
机关启动的声音响起。
长廊里微微亮起,有人进来了。
李昀无意识地敛去了身形,直到看见那道人影。
“铿——”
长刀已经本能般切到了那人的颈前。
他的余光瞥见那人手中闪过一条白影,但终归没能完全躲开这一刀,叫他把刀架上了脖子。
他的眼前有些昏然,好像有血水淌进去般泛着昏暗的红光。
“李昀?!”
他听见自己的名字。
声音有些耳熟。
颈上不知沾到了什么,泛着凉意。
他的眼前清晰了些许。
陆......择羽?
他松了一口气,越发感到四肢发冷。
是你......也行。
脑海越发混沌,长刀也随之脱手。
意识消失前的一瞬,李昀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滑了出来。
啊。
玉佩碎了。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却也想不了太多了。
他就这样跌入了一片尚算温暖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