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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乱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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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府。
白衣的少年人并不会给人太大的压迫感,在少年特意模仿的微笑下更显柔和。
只是一旁的郑大人脸色凝重,似乎正面临什么棘手的难题。
“郑大人,不知您想得怎么样?”陆择羽不疾不徐地开口道,“郑小姐吉人天相,躲过了这一难,可难保下次......”
这位素有美名,为追求与妻女的平静生活而来扬州的望族之人深深叹了口气,下定了决心。
“若非报昔年之恩,我本不想蹚这趟浑水。”他说道,“事已至此,只求那些争端不及家人。”
“坊间流言四起,说我郑家得了什么盟主武学残卷,”他好像想起了什么,自嘲地笑了笑,“且不谈现下江湖何在,府上十几人从无人习武,而今又何须要那武功自保。”
他看向陆择羽,缓缓说道:“小陆大人,我不知你究竟为何而来,也无意探究你背后又是何人之意。那惹争端之物也已不在府上,你想知道我便告诉你。
“——那并非什么秘籍,而是一封自边疆回来的残信。”
陆择羽神色微动:“那您看过么?”
郑大人摇了摇头,淡淡地笑道:“我已说过,我本无意牵扯此事。”
“小陆大人,无论你所为何事,务必谨记——此事非同小可,绝非一桩地方案件。”他说道,“这正是因为它同那京城诸事脱不开关系。”
“如你先前所说,那位李公子取走残信一事......我的确是知情的。虽然,也许那信不应该给他......”
离开扬州之前,李昀去见了郑大人。
“你说的是真的?!”素来沉稳的郑大人也难掩激动的神色,“悦儿还活着?!”
李昀点了点头:“此事过几天官府也会查明前来告诉二位,只是我眼下又有其他事前来见郑大人,索性告知二位。”
郑大人敛下狂喜的神色,心中微叹,该来的终究要来。
他拍了拍郑夫人的手;“夫人暂且去休息一下吧。”
郑夫人抹了抹眼泪,先行离开了。
“大人应当已知道,我自何处而来。”
青衣少年唇边带笑,温温和和的语气让人不自觉心生好感。
郑大人抿下一口茶,眼前少年的眉眼同记忆里的人影相合,叫他也不禁有些恍惚。
“家父让我代他向您问好。”李昀继续说道,“先前未问先取,多有得罪。”
话虽如此说,眼下显然也不是来归还的,不如说只是个通知。
郑大人回过神,长叹一声:“罢了,无论你是否代表那位的意思,拿走就拿走吧。”
李昀准备告辞,在大门处停下了脚步。
“那位侍女,您......”他看向那位家主。
“已好生安葬了。”
李昀走出屋子,郑夫人正在不远处等待。
这几天的打击让她神色憔悴,眼下总算是宽慰了些。这位温婉的夫人瞧见了李昀,朝他笑了笑。
李昀向她点了点头,离开了郑府。
郑夫人走到郑大人身旁,轻轻说道:“先前没有注意,方才细看过,恍惚间还以为是故人归来。”
郑大人揽住她:“把悦儿接回来后,这些事便再不管了,我们一家能在一起就够了。”
那份恩情,也已算报了吧。
听完郑大人所说,陆择羽轻轻敲了敲手中茶盏的杯沿,沉思半刻后问道:“您所说的‘那位’的意思是指......”
“你应当已猜到,那位小李公子出身不凡。”郑大人说道,“同我荥阳郑氏一样,陇西李氏亦是高门贵族。可‘这个’李家并不仅仅如此。”
“它人丁稀薄,同主家来往不密,不同其他世家官员结交,也鲜少抛头露面,于朝堂上不任官职地位却非同一般。”
“所以......”
郑大人言至于此,陆择羽也已获得了想要知道的内情。
“可来者却不是那孩子的父亲,我也不知他究竟作何打算。”郑大人有些怅然地继续道,“此事若就此发展下去,势必会牵扯到朝堂各派党争。小陆大人如想追查下去......可要万分小心,但求莫再牵连扬州城了。”
他似乎犹豫了片刻,说道:“也请小陆大人,关照一下那孩子。”
郑大人口中的称呼变了。
陆择羽轻声说道:“郑大人颇为关注他。”也不知道那家伙需不需要什么关照。
“我已不愿亲身涉险,也不愿家人受此连累,昔日旧恩只得作罢,可终归是故人之子啊......”
陆择羽告辞之时留下了一句话。
“郑大人,府上并非无人会武。”他说,“那位替死的侍女小姐,是学过武的。”
幸而有她,郑小姐才得以保下一命。
即便她也许是自这场旋涡的中心而来。
陆择羽在这段时日将几个家仆的房间都搜了个底朝天,又将嫌疑犯们分别审问了一番。
郑府里的这个同伙就此浮出水面。
他几月前便潜伏在郑府,就为此前里应外合那一遭。
但不知为何,那同伙落网后没多久,陆择羽被告知此案无需再查,草草结案。
赵宛放下茶盏,静静听着陆择羽叙述同郑大人最后见的那一面。
“非云,”赵知府轻念他的表字,“我知你对此事仍有疑虑,但扬州的这条路,走不通了。”
陆择羽神色平静,似乎并不惊讶。
“为什么?”他问道。
赵宛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你先前也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刑部尚书也要离开了。”
陆择羽想起不久前的那次会面,就在郑府一案结案后两天。
年岁不小的刑部尚书面相颇为沉稳,带着审查各地案狱的职责而来,最终的目的却是将那两位嫌犯带走。
问及原因也只能知道是京城之事。
其中一位只是普通人,被威逼利诱而配合,可另一位......
“凶手已落网,那么郑府凶杀一案不就已经解决了么。”尚书大人刻意落重了“凶杀”二字。
至于目的,至于与之伴随的窃盗案,都在这句话定音之后被就此抹去。
他转而看向陆择羽,笑叹道:“真是英雄出少年。”
随着他的到来,那些已审的结案,也只能暂且告一段落。
可为何刑部尚书会突然前来,为何这案结得如此仓促。
那武功奇高的人又是......
扬州离京甚远,倘若那疑犯出了什么问题,两边都鞭长莫及。
还有对陆择羽自己而言十分在意的那把刀。
这些问题都会随着那位尚书大人的离开而再难追查,这些隐晦的怀疑也只能浅浅种下种子。
除了李昀那一线。
“......但梅庭也捎信来了。”赵宛继续道,陆择羽从思索中回过神。
“他说,且随心动。”
而其他种种,皆无须想。
“如有需要,也可回来找我。”
陆择羽心中一松,笑了笑:“我只是再试试找个人,顺便去解个惑而已。”
至于真遇到了什么问题,总会有办法的。白衣的少年心想。
陆择羽离开后,赵宛又独自一人坐了许久。
这位受人爱戴的知府自离开京城那年算起,已经在扬州城任职快十年了。
他政绩斐然,为官清廉,却从未想过要回到长安。哪怕十年来朝廷也曾有意调职,也都被婉拒,或者借身居高位的友人之手留下了。
通过走关系拒绝升官的,也算是奇人了。
远离宦海中央多年,赵宛在官场上的嗅觉也还没有完全退化。
近些日子那些不不胫而走的流言,郑府一事,还有刑部尚书的到访,都叫他心中隐隐不安。
这世上早就没了门派帮众,也早已失了江湖。又是从何而来的所谓秘籍?
郑府的案子已结,流言却全无止意,反倒有愈演愈烈的势头。
是谁在有意引导民心,又是谁捏造了郑府的那封残信的名头,而那封残信,那张军书,又为何会在郑府?
手中的茶已凉了半晌,杯底已沉了浅浅的茶垢。
那份不安也始终沉在他的心头,就像除不尽的茶垢。
好在郑府那位决定了不再纠缠此事,想来不会再牵扯至扬州城内。
但赵宛始终无法安心。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究竟是谁要激起那沉寂了十八载的所谓“江湖”?
是谁......想提起十八年前的那场旧事......
他将茶水一饮而尽。
凉透的茶安抚不了不安的心,同样也浇不灭猜疑的火。
梅庭的信只给陆择羽留了话,朝中诸事只字未提,赵宛也无从得知京城境况。
他看向窗外。
暮色笼过扬州城,人流渐少,唯余树影和屋影留在原地。
这里同每一个黄昏一样安宁。
但愿,赵宛心道,但愿诸事顺遂。
勿有异象。
清晨。
陆择羽又来到了茶楼,在那日同样的位置向窗外看去。
一只纸做的蝴蝶从他随身的小袋子里飘飘忽忽地飞出来,飞得很不稳,仿佛下一刻就会被风卷走。
陆择羽抚了抚蝴蝶的翅膀。
“是打算去姑苏城了吗?”
既然那个凶手未能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必然会将怀疑落到你我身上。
我一介散人,自然没什么理由去郑府寻东西,反倒是你......
你怎会不明白。
还是说,你早已知道,你取走的东西,就是他......或他们所寻的事物?
京城,边关,落网的凶手,武功高强的黑衣来客......
这张网已经越来越大,又有多少人已经身陷其中。
你又在其中的哪个位置?
还有那把留着那人气息与痕迹的刀......
陆择羽想起那双清亮的眼睛,温温和和却包裹着冷意的青衫。
李昀啊李昀,咱们就快要再见了。
“那就去姑苏吧。”陆择羽轻声自语道,腰间的小袋动了动,他轻拍了一下,安慰什么人般说道,“别急,别急。”
蝴蝶轻轻落到他的发顶,仿佛一瓣清透的花叶落在少年的黑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