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锈色预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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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风裹挟这咸湿的水汽和柏油马路蒸腾的热浪，吹动了少年额前微湿的黑发。
陆止靠在车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风景从钢筋水泥的丛林，逐渐变为点缀着白色小楼的沿海公路。心脏像一只充足了气，即将放飞的彩色气球，尽快的快要飘起来。
高考结束了！
那场持续了整整三年，仿佛没有尽头的马拉松终于在上交最后一科试卷的瞬间，画上了一个酣畅淋漓的句号。
压在肩头的千斤重担被猛地卸下，随之而来的是几乎令人眩晕的自由和空白。为了填补这片空白，也为了庆祝他“脱离苦海”，爸妈“大手一挥”，定了这间房距离海边只有几百米的民宿，开启了为期三天的“家庭解放之旅”。
“小止，别把头伸出去，危险的。”妈妈温柔带笑的声音从副驾驶传来。
“让他透透气吧，憋了三年了。”爸爸手握方向盘，嘴角带着轻松的笑意，目光扫过后视镜里儿子兴奋的侧脸。“怎么样，小子，闻到海的味道了吗？是不是比卷子上的油墨味好闻多了？”
“那是必须的！”陆止轻松一笑，用力吸了口气，胸腔里充满自由的味道，“我现在感觉能一口吞下一整片海！”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栋漂亮的白色小楼前。一家人迫不及待的卸下行李，陆止更是第一个冲进了预订的海景房。推开阳台门的瞬间，那片无边无际的蔚蓝边便毫无保留的撞入了他的眼帘。
“哇——”他发自内心地惊叹。
阳光毫无遮拦地洒在海面上，碎成亿万片跃动的金鳞。海浪一层层涌上细腻的沙滩，发出舒缓而有旋律的“哗哗”声，像大地沉稳的呼吸。
远处，海天一色，几只海鸥在空中盘旋，发出悠长的鸣叫。一切都符合他想象中关于“完美夏天”的所有定义。
“大海！快来迎接我吧！”陆止几乎是跳着跑着离开房间的。
妈妈笑着摇摇头，语气温柔无奈：“这孩子，猴急什么，先把东西收拾好……”
“让他去吧，”爸爸倒是很理解，“憋坏了都。走吧，老婆，我们也去沙滩上走走。”
几分钟后，陆止已经像一尾回归海洋的鱼，欢快地扑进了清凉的海水里。六月的海水还带着一丝凉意，记得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随之而来的便是无与伦比的畅快。他一个猛子扎下去，在水下睁开眼，看着阳光透过水体，投下摇曳的光柱，耳边是水流隔绝了世俗喧嚣的宁静。
他肆意地游着，感受着水流划过皮肤的触感，偶尔有调皮的小鱼从他身边掠过。他仰面漂浮，看着湛蓝如洗的天空，感觉所有的疲惫和压力都随着海浪被冲走了。
游累了，他走上沙滩，四仰八叉地躺在滚烫的沙子上，任由阳光晒干身上的水珠。爸爸正笨拙的用沙子对着一个抽象的“城堡”，妈妈则做坐在沙滩椅上，笑着用手机记录下这滑稽的一幕。
陆止看着他们，心里被一股暖洋洋的、饱胀的幸福填满，这就是他奋斗三年后，最想要的奖赏。
休息够了，他又一个翻身爬起，沿着潮湿的海滩边缘漫步，低着头，寻找着被海浪冲上来的漂亮贝壳或奇异石头。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了一些……不太一样的东西。
在海的最边缘，混杂在常见的白色贝壳和褐色海草之间，有一些颜色过于鲜艳、形状却不规则的塑料碎片。一个破旧的矿泉水瓶瓶盖半埋在沙子里，旁边还有一个断了一截的塑料梳子。他甚至看到了一小片区域中夹杂着许多细小的、五颜六色的塑料颗粒，像被恶意洒落的糖豆。
这与热闹纷繁的海不同，这里毫无生气，甚至令人作呕。
他的脚步慢了下来。
一阵海风吹来，他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那咸腥的空气，却隐隐约约地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属于大海的……铁锈味？
很淡，若有若无，几乎被强烈的海腥味完全遮盖。他皱了皱眉，停下脚步，又仔细闻了闻。味道似乎又消失了？
是他的错觉吗？还是附近有什么生锈的设施？
他没太在意，继续往前走，弯下腰。想捡起一个看起来还算完整的海螺壳，指尖触碰到海螺壳的瞬间，一种极其微妙、转瞬即逝的滞涩感传来，不像想象中的光滑，反而沾了一层看不见的、极其细微的油膜。
他拿起螺壳对着阳光仔细看，螺壳表面似乎蒙着一层极淡的、彩虹色的反光，就像水面上漂浮的油花。
奇怪……
他心里嘀咕着，把螺壳随手揣进兜里。
陆止回到父母身边，爸爸的“抽象派城堡”已经出具模型，虽然看起来更像一个陨石坑。妈妈递给他一瓶冰镇汽水关切地问：“怎么了小止？看起来没刚才那么兴奋了？”
“啊？没有的，”陆止接过汽水，猛地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驱散了那一点点异样感。他重新站起来，“可能就是游累了。爸，你这堆的陨石坑还挺像的。”
“去你的，这是未来主义的高科技建筑！”爸爸得意地拍了拍手上的沙子。
傍晚，他们在民宿顶楼的天台吃海鲜大餐。刚捞上来的鱼虾贝类，简单的清蒸或白灼，鲜甜的让人恨不得连舌头一起吞下去。夕阳将天空和大海染成一片瑰丽的橙红，景色美的如同油画。
陆止暂时把下午那点小小的疑惑抛到了脑后。
知道晚餐快结束时，他夹起一筷子清蒸的鱼肉，肉质细嫩，味道鲜美。但就在咽下去的余味里，那是极其微弱的、类似于金属锈蚀的异味再次出现了。
比下午的空气中闻到的更清晰一点，混杂着海鲜本身的鲜甜之后，像一首和谐乐曲末尾一个不和谐的、走了调的音符。
他拿着筷子的手顿住了。
“妈，你尝这鱼……有没有觉得有点怪怪的味道？”他忍不住问道。
妈妈夹起鱼肉，仔细尝了尝，疑惑地摇摇头：“没有啊，很鲜呀，是不是料汁蘸多了？”
爸爸也尝了一口，肯定的说：“没问题，这鱼新鲜得很，小止你是不是太累了？或者下午海水喝多了？”他开着玩笑。
看着父母理所当然的表情，陆止开始怀疑自己了。难道真的是他太敏感了？高考后遗症？连味觉都开始出问题了？
“可能吧……”他低下头，扒拉了两口饭，没再说什么。
夜里，他躺在房间的床上，听着窗外持续不断的海浪声，却有点睡不着。白天的那些细微发现，像散落的拼图碎片，在他脑海里盘旋。
塑料碎片……彩虹色的油膜……空气中的铁锈味……鱼肉后掉的异味……
每一片都很小，很微不足道，甚至可以用“偶然”、“巧合”、“敏感”来解释。但不知道为什么，当它们组合在一起时，一种莫名的不安感，像深水下的暗流，悄然在他心底涌动。
这片海，似乎并不像它表面那般，看起来那么完美无瑕。它好像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用一种极其隐晦的、唯有最细心的人才能察觉到的语言。
第二天，他们租了条小船出海钓鱼，天气依然晴好，海水在阳光下呈现出迷人的蓝绿色，爸爸兴致勃勃的摆弄着鱼竿，妈妈则在船头拍照。
陆止靠在船边，看着船尾翻起的白色浪花，他忍不住将手伸进海水里，冰凉的海水包裹着手掌，很舒服。但很快，那种熟悉的，微弱的滞涩感又出现了。这次他确定了，不是错觉。这海水似乎没有记忆中前几年的另一个海滨城市触碰时那么……清爽？
他缩回手，看着指尖的水珠滑落。阳光下，他似乎看到水珠表面有一层极其微弱的、彩虹色的光泽一闪而过。
“爸，妈，你们觉得这海水……怎么样？”他试探着问。
“很好啊！蓝汪汪的，多漂亮！”妈妈对着镜头比了个剪刀手。
“是啊，比游泳池里的水舒服多了！”爸爸头也不抬，只专注于他的鱼线。
陆止沉默了。他看着父母愉悦的侧脸，再看看这片看似完美无瑕的蔚蓝大海，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更加强烈了。他仿佛是一个不小心调错了频率的收音机，接收到了来自这片海洋的，一段充满杂音的、不为人知的秘密频道。
他似乎知道了什么，但只是在此刻，真相，还如同埋在厚泥土下的种子，尚未破土。仅仅凭借着一丝与生俱来的、超于常人的敏锐，捕捉到了这个世界即将病变前，那微不是道的前兆。
三天的假期很快结束，返程的车上陆止依然靠在窗边，看着那片蔚蓝的大海在视线中逐渐远去，缩小，最终消失在地平线。
父母还在意犹未尽地讨论着拍到的照片和有趣见闻，车厢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陆止却没有来时那么兴奋了。他心里沉甸甸的，像揣着一块被海水浸透的石头。那片海很美，他的假期也很愉快，但总有一片极淡的、如同海平线上那一丝几乎看不到的乌云般的疑虑，留在了他的心里。
那片蔚蓝之下，似乎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沉重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锈色预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