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方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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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坚硬、无处不在的强光。
这是沧溟恢复意识后的全部感知。他悬浮在巨大的透明水箱中，水质是一种经过处理的毫无生命气息的“纯净”。这对他而言，是另一种形式的折磨——像一副无形的枷锁。
他的银白色鱼尾无力地垂落，鳞片在惨白的灯光下，反射出囚徒般的光泽。水箱外，是穿着白色制服、表情冷漠的人类。
他们用各种仪器扫描他，记录数据，低声交淡着他听不懂的术语。那些目光，充满了审视，唯独没有对生命的尊重。
“高密度能量反应与'混沌核心'匹配度为17.3%……”
“生命状态稳定，但对现有水体环境表现出高度排斥……”
“正在尝试提取活体组织细胞。”
沧溟猛地收缩身体，喉咙里发出一种低沉的、带有警告意味的嗡鸣。属于人鱼的本能在他体内苏醒，尽管记忆依然空茫，但尊严不容侵犯。水流随着他的情绪开始不安的搅动，在水箱内形成微弱的漩涡。
“能量波动提升！注意警惕！”外面的研究员立刻后退，眼神中混合着警戒与一丝……兴奋。
他们把他当成了样本，一个稀有的、值得解剖研究的怪物。巨大的孤独和愤怒如同深海的水压，几乎要将他碾碎。
他来自哪里？他为何在此？这些问题在现实的残酷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就在另一波更具侵略性的探测即将开始时，实验室的主门滑开了。
一个身影走了进来——是那个在船首之上，眼神与众不同的男人。
他今天穿着一身研究员的白色外套，衬得他身形有些清瘦，他手里拿着电子记事板，脸上是和周围人一样的平静淡漠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不耐烦。
“进度报告。”他对着为首的研究员说道，声音平稳，没有起伏。“上面催的紧，能量转化评估必须在48小时内完成。”
“陆止博士，”研究员似乎对他有些忌惮，“目标体非常不稳定，常规接触会引发强烈的能量排斥。”
被称作陆止的男人抬起眼，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水箱中的沧溟。那一瞬间，沧溟捕捉到了一丝极快的、难以察觉的异样——那不是冰冷的研究员该有的眼神，那里面似乎掠过了一丝……了然，甚至是一闪而过的歉意？
“所以你们就用更刺激的方法？”入职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能量过载导致样本崩解。你们谁负得起责任？让我来，我的能力性质更适合进行非侵入式接触。”
他不等对方反驳，径直走到水箱控制台前，熟练的操作起来。几秒钟后，一股细微的与实验室处理水截然不同的水流，被注入了水箱。
那股水流……带着极其微弱，但沧溟能清晰感知到的，属于自然水体的气息。虽然同样混杂着污染，但却比这“囚笼”里的水真实千万倍。
同时，一股熟悉的、轻柔的感知力，如同无形的触须，再次触碰了他。这一次不是远距离的探询，而是更近、更清晰的交流。没有语言，只有一种模糊的、试图安抚的意念，以及一个极其隐晦的指向某个方向的“牵引”感。
信任他。
一个荒谬的念头，在沧溟空茫的意识中升起。在这个充满敌意的地方，这个名叫陆止的人类，是唯一一个没有用看怪物的眼神看他，并且两次传递出异样波动的人。
他没有选择。
沧溟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不再表现出攻击性。他银白色的眼眸隔着厚重的玻璃牢牢锁定了陆止。
陆止面不改色，继续操作着仪器。口中报出一连串虚假的数据，似乎在记录着什么。周围的警卫和研究人员的戒心，似乎因为他的“专业”和沧溟的“驯服”而稍稍放松。
时间在压迫中一分一秒的流逝。直到陆止看似随意地在一个不起眼的接口上插入了一个微型存储器。
几秒钟后。
“呜——呜——呜——！！”
刺耳的警报声毫无预兆的炸响！整个实验室瞬间被闪烁的红光淹没，所有的电子门禁同时失效，发出卡死的沉闷声响！通风系统停止运转，应急灯忽闪忽灭！
“怎么回事？！”
“系统被入侵了！”
“快！封锁所有出口！”
混乱，彻底的混乱。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警报吸引的刹那，陆止动了。他像一道幽灵迅捷地移动到水箱控制台的中心位置，快速输入了一长串指令。
“咔——”
水箱顶部的密封盖应声弹开。
陆止扔掉身上的白大褂，露出里面方便活动的黑色作战服，他是朝沧溟伸出手，眼神锐利如刀，低喝道“走！”
没有犹豫的时间。求生的本能和对那一丝微光的信任，驱使着沧溟。他强忍着脱离水体后身体的虚弱和不适，银光一闪，巨大的鱼尾在空气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化作一双修长的人类双腿，他轻盈地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有些踉跄。
陆止一把扶助他，将一件准备好的宽大外套披在他身上，遮住了他异于常人的，还带着细微鳞片的皮肤。“跟我走，别回头！”
逃亡之路，是一场在钢铁迷宫中的生死时速。
陆止显然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他带着沧溟在错综复杂的通道中穿梭，巧妙的避开了一波又一波闻讯而来的守卫。他的动作干净利索，偶尔不得不交手时用的也是最快让人失去行动能力而非致命的招式。
沧溟紧跟在他身后，初具的双腿奔跑起来还有些僵硬，但人鱼的体质让他迅速适应。他看着陆止的背影，这个“普通”的超能力者在此刻展现出的冷静、果决与对地形的熟悉，绝不是一个普通研究员该有的。
他们冲过一个转角，迎面撞上三名全副武装的守卫。
“站住！”
陆止眼神一凛，正要动作，却见沧溟猛地抬起手——通道顶部消防喷淋系统突然爆裂！冰冷的水倾泻而下，不仅模糊了守卫的视线，那水流更是在沧溟的意志下如同活物般缠绕上他们的手脚，将他们狠狠地撞向墙壁！
陆止惊讶地看了一眼沧溟，没时间多问，拉起他继续狂奔。“左转，前面是废弃货物运输通道！”
他们终于冲出了那栋压迫的建筑，闯入外面潮湿冰冷的夜风中。一辆经过改装、外表破旧不堪的越野车如同野兽般，静静停在预定的阴影处。
车门划开，一个声音急促的喊道：“陆止！快！”
陆止将沧溟推上车，自己也敏捷地跃入。车门“砰”的关上，越野车发出一声低吼，猛地窜了出去，快速融入黑暗之中。
车内沧溟剧烈地喘息着，打量着眼前的景象。
开车的是一名身材高壮的年轻男人，穿着工装背心，露出结实的臂膀，眼神机警的扫过后视镜。“甩掉尾巴了，陆哥，放心吧。”他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目光好奇地瞥了一眼蜷缩在后座、湿淋淋的沧溟，“嘿，新人？”
后座上还坐着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少女，看起来十六七岁年纪，都扎着利落的马尾，五官精致。
不同的是，一个眼神沉静，怀里抱着一台正在运行的小型电脑，屏幕上流动着复杂的数据。另一个则眼神灵动，嘴角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正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沧，尤其是他身上若隐若现的鳞片。
“我是纪皋，负责后勤。”壮硕青年自我介绍道，语气爽朗。沉静的少女微微颔首：“竺蔓。”
灵动的少女笑嘻嘻地接话：“我是竺盎！我们是双生子哦。欢迎上车，美人鱼先生～”
他们的态度自然，虽带有好奇，却没有实验室里的那种恶意和审视。这让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的沧溟稍微放松了一丝丝。
陆止坐在副驾驶，调整着呼吸，从座位底下拿出一个医疗包，递给苍明。“擦一下伤口，还在渗水。”他指的是沧溟手臂上之前被探针划破的地方。
沧溟沉默地接过，用干净的纱布擦拭着。车内陷入了短暂的安静，只有引擎的轰鸣声和车外的噪音。
越野车最终驶离了主城区，进入了城市边缘，一片被遗忘的工业区。最终，它悄无声息地滑入废弃的大型污水处理厂内部。
纪皋熟练地将车停在一个隐藏的角落，按下某个开关，地面竟然缓缓下沉，露出一条向下的斜坡通道。通道尽头是一扇厚重的、看起来锈迹斑斑的金属门。
门后，别有洞天。
这是一个利用废弃地下设施改造而成的安全屋，空间宽敞，虽然简陋，但生活设施一应俱全。墙壁上挂着城市地图和一些看不懂的图表，角落里堆放着一些物资和设备，空气中弥漫着机油、灰尘和食物混合的独特气味。几盏节能灯提供着照明，光线温暖与实验室的惨白截然不同。
“到家了！”竺盎欢呼一声，跳下车，熟练地跑到角落的简易厨房，开始翻找食物。“饿死了，要不要吃点东西？虽然只有压缩饼干和肉罐头。”
竺蔓则径直走向她的工作站——一张摆满了电脑屏幕和电子元素的桌子，开始检查系统安全。“追踪信号已屏蔽，暂时安全。”
纪皋拍了拍越野车的引擎盖，然后他看向陆止和沧溟，眼神变得认真起来。“陆哥这次动静不小，‘灯塔’那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陆止点了点头，示意沧溟坐下，他递给沧溟一杯温水，然后在他对面坐下，目光平静却沉重。
“现在，我们可以正式认识一下了。”陆止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地下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我叫陆止，能力是【水质感知】，这里是‘方舟’小队，我们是……反抗者。”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沧溟带着警惕和疑惑的银色眼眸。
“同时，我也是你刚才逃出来的那个地方——‘灯塔’组织的深层卧底。”
沧溟握住水杯的手，骤然收紧。
陆止没有回避他的目光，继续说了下去，语气中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
“‘灯塔’表面上是研究超自然现象与应对海洋危机的官方机构，但它的高层早已被另一种理念掌控，他们试一切非人存在为威胁或者可以利用的工具。他们捕捉海怪，研究他们试图制造可控的生物武器。他们发现了亚特兰蒂斯的遗迹和‘混沌核心’的传说，认为那是取之不尽的能源，而你……”
他看向沧溟，“你是他们目前发现的最接近‘混沌核心’，也是最高的能量源，他们不仅仅想研究你，更想……掌控你，利用你的力量达到他们所谓的‘净化世界’的极端目标，哪怕这个过程需要牺牲无数，包括你。”
“我潜伏其中，就是为了获取情报，阻止他们的疯狂计划，并寻找……像你一样，被他们视为‘资源’而非生命的存在。”
地下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竺蔓敲击键盘的细微声响。纪皋抱着臂膀，靠在墙边，神色凝重。竺盎也停下了翻找食物的动作，静静的看着他们。
沧溟消化着这巨大的信息量。灯塔、掌控、能源、卧底……这些词汇构建起一个远比他想象中更复杂、更黑暗的世界图景。他空茫的记忆，无法提供任何参考。但陆止的话语，以及他这一路的行为，还有这个小队成员们身上散发的气息，都隐隐佐证着他的话。
“为什么……”沧溟终于开口，声音因为久未使用而有些沙哑，“为什么救我？”
陆止沉默了片刻，他的眼神再次流露出那种复杂的情绪，这一次沧溟看得更清楚了——那里面有关切，有责任，或许……还有一丝同病相怜？
“因为我能‘尝’到，”陆止轻声说，指尖无意识的摩挲着水杯的边缘，“在那片污浊的海水里，在你被囚禁的水箱中，你的痛苦，你的迷茫，你的愤怒，还有……你内心深处，不属于这个肮脏世界的、纯净的本质。”
“我们或许目的不同，但至少现在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方舟’虽然破旧，但这里至少可以给你一个暂时的栖身之处。”
他抬起头，目光诚恳，“我们需要了解‘灯塔’的真相，也需要了解你，了解亚特兰蒂斯，而你可能也需要我们。”
沧溟看着陆止，看着这个自称卧底的人类。他的银色眼眸中迷茫未散，敌意未消，但一丝极其微弱的名为“信任”的种子，似乎在绝望的土壤下，艰难的探出了一点嫩芽。
在这污浊世界的边缘，在这艘名为‘方舟’的简易避难所里，基于最脆弱的纽带，达成了暂时的同盟。
而窗外，属于这个污染时代的漫漫长夜，才刚刚开始……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方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