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回响：未沉没的爱》》绿竹青松

4、无声的觉醒

　　到家已经一周，城市的生活重新将陆止包裹。同学聚会的喧嚣，学校填报志愿的斟酌，以及对未来大学生活的憧憬，像斑斓的泡沫，暂时充满了考后的空气。

　　然而，那片海的影子，却如同底片上的潜影，在夜深人静时，悄然浮现在他心底。那些细微的异样感——塑料碎片，铁锈味，鱼肉后调的异味，海水那微不可查的滞涩——非但没有随时间淡化，反而向缓慢生长的藤蔓，缠绕着他的思绪。

　　它们太琐碎了，琐碎到无法对任何人言说，甚至无法说服自己。父母关切地问他是否还没从备考的疲惫中恢复，朋友笑他成了“环保魔怔人”。他只把这份疑虑压在心底，但它像一粒沙，存在于意识的蚌壳中，隐隐作痛。

　　终于，在一个闷热得连蝉鸣都显得有些无力的午后，一种难以抗拒的冲动驱使着他。他背上简单的行囊，对父母谎称去邻市同学家玩几天，再次踏上了前往那片海岸的列车。

　　这一次没有家庭的欢声笑语，只有他一个人，和窗外飞速后退的、逐渐变得熟悉的风景。心情与上次截然不同，不再是纯粹的放松与期待，而是掺杂着一种近乎侦探般的审视，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当他再次站到那片沙滩上时，时间是傍晚。夕阳依旧壮丽，将天空渲染的如火如荼，但陆止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不一样了。

　　仅仅相隔不到两周，那片海的气质发生了微妙而确凿的变化。

　　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铁锈味变清晰了，不再需要仔细分辨。它混杂在咸腥的海风里，像无形的薄纱，笼罩着整个海岸。

　　沙滩上，那些鲜艳的塑料碎片似乎更多了。他甚至看到了一个破旧的轮胎半埋在浪潮间，像一道丑陋的伤疤。

　　他走到水边，蹲下身，没有像上次那样迫不及待地触碰，而是先静静的观察。海水依旧在夕阳下泛着金光，但仔细看，靠近岸边的水面上，漂浮着一层极为细微的、如同彩虹色的油膜。范围比之前更广。一些看起来萎靡不振的海草被冲上岸，颜色发暗，边缘带着不健康的黄色。

　　一种沉甸甸的、悲伤的情绪，毫无预兆地钳住了他。

　　这不是他自己的情绪。它来自外界，来自这片浩瀚的、涌动的水体。这感觉无比陌生，却又异常真实，像一阵无声的潮汐，真实拍打在他的灵魂上。

　　陆止愣住了，心脏莫名地一阵抽紧。他伸出手指，极其缓慢地点向那微凉的海水。

　　指尖触碰到水面的瞬间——

　　“轰——”

　　不是声音的轰鸣，而是信息的洪流！

　　庞杂，混乱，充满痛苦的信息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他的指尖，蛮横地冲入他的感知——

　　来自上游化工厂未彻底处理的废水；塑料制品在漫长时光中拒绝分解的冰冷与固执；鱼类因缺氧而在死亡边缘挣扎的恐惧；以及一种更深层、更浩瀚的，仿佛整个海洋生态系统都在发出的，疲惫而痛苦的呻吟！

　　这种沉重的窒息感将他包围。

　　“呃啊……”

　　陆止猛地缩回手，踉跄着后退几步，跌坐在沙滩上。脸色煞白，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他大口喘息着，仿佛刚刚从一场噩梦中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这不是错觉！

　　他能感受到！这片海，它在痛苦！

　　一种前所未有的能力，在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喷发，向他揭示了这个世界隐藏的、残酷的一面。他不是在用视觉，嗅觉或味觉感知，而是在用某种更本质的方式，直接“阅读”水体所承载的记忆与情绪——【水质感知】。

　　这能力带来的是巨大的冲击和不适，但也伴随着一种奇异的，仿佛与某种宏大存在建立了直接联系的悸动。

　　他坐在沙滩上，久久无法平静，任由夕阳的余晖将他孤单的身影拉长。他明白了之前的所有细微观察，都是这能力觉醒前的微弱序曲。而现在，乐章已经奏响，他再也无法假装听不见这申诉在海水中的悲歌。

　　与此同时，在离海岸线数公里外，阳光无法触及的幽暗深海。

　　这里的水压足以碾压大部分生命，污染似乎也因深度的阻隔而稍显稀薄。但在一条古老的海沟边缘，情况却截然不同。

　　各种工业废料、化学毒物乃至泄漏的放射性物质，因为洋流和重力的作用，在这里缓慢地沉降、汇聚。它们彼此交织、反应，形成了一片死亡与异变共舞的禁区。这里的海水呈现出某种不详的、粘稠的暗紫色。散发着连深海生物都避之不及的诡异能量波动。

　　然而，就在这片生命绝地的正中心，一点微弱的、纯净的银光正在悄然孕育。

　　那光芒极其黯淡，如同风中残烛，却又异常顽强。它并非实体，更像是一个由纯粹能量构成的、模糊的轮廓，隐约能看出类似人类的形态，蜷缩着，沉睡着。

　　周围那些狂暴的、充满毁灭性的污染能量，在触碰到这微小的很光时。并非被驱散，而是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过滤、梳理。

　　其中最具破坏性的部分被银光本能的排斥、隔绝。而一些极其稀少的属于海洋本源的生命能量，以及那些污染物在漫长降解过程中偶然释放出的、扭曲的“能量片段”，却被这银光缓慢地、无意识地吸收着。

　　这是一个矛盾而痛苦的过程。神圣的银光，不得不在最污秽的温床中，吸取着扭曲的养分，艰难地凝聚着自身。

　　污染，既是催生它提前苏醒的“催化剂”，也是时刻侵蚀它纯净本质的“毒药”。

　　沉睡中的能量轮廓——沧溟，对此一无所知。他没有记忆，没有意识，只有最本源的存在感和一种深植于核心的、对纯净与生命的渴望。

　　外界污海的痛苦如同背景，噪音隐隐传入他沉睡的灵识，带来本能的悸动与不安，却无法将他唤醒。

　　陆止在海岸边感受到的是这片海洋整体的、弥漫性的痛苦。
　　而沧溟在深海中被动吸收的是这片污海最浓缩的、最具代表性的痛苦与扭曲。

　　他们一个在光明的岸边，一个在黑暗的深渊。彼此不知，却通过同一片哭泣的海洋，被一条无形的、由“感知”与“存在”构成的丝线，隐隐牵连。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沙子，最后看了一眼那片在黑暗中呜咽的、不在蔚蓝的海。心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沉重，以及一种刚刚萌生的、模糊的责任感。

　　他知道了真相的一角，但真相太过庞大，太过沉重，远非他一个刚刚高中毕业的学生所能承载的。

　　他转身离开，背影融入岸上民宿区零星亮起的灯火中。他需要时间去消化着颠覆性的觉醒，去思考自己该如何面对这个突然变得复杂而悲伤的世界。

　　在他身后，深邃的海洋深处，那一点微弱的银光，在无尽的污浊与黑暗中，极其缓慢地又坚定地搏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