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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暗流涌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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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日,京城表面依旧是一派年关将至的喜庆祥和。各府都在准备年节事宜,街上采买年货的人流如织,鞭炮声也零星响起。然而,在这片喧闹之下,我仿佛能听到那根绷紧的弦发出的细微嗡鸣。
“听风楼”和霍先生那边都暂时没有新的消息传来,这种等待最是磨人。我知道,查证陈年旧事需要时间,尤其是当有人刻意掩盖之时。我不能自乱阵脚,必须利用这段时间,从其他方向寻找突破口。
永嘉郡主和李崇残余势力的调查同步进行。云舒将初步整理好的信息呈报给我:
“小姐,永嘉郡主那边,明面上的行踪倒是清晰,多是入宫向太后、皇后请安,或在府中举办诗会、赏梅宴,往来者也多是宗室女眷和几位交好的高门贵女。但有一点很奇怪,”云舒指着记录的一处,“近三个月,她名下的一处京郊别院,每月中旬都会有一批从江南运来的绸缎入库,数量远超一个郡主府邸的日常用度,且接收的人并非府中管事,而是一个面生的中年文士。”
“可查到那文士身份?”
“还在查,那人很谨慎,每次露面时间很短,且不走正门。”
我沉吟片刻,江南绸缎……这让我想起之前漕运上的风波。永嘉郡主若真要插手某些事务,利用商货往来做掩护,确是佳选。
“继续盯紧那处别院和那个文士,但切勿靠得太近。”我吩咐道,“李崇那边呢?”
“李崇倒台后,其家眷已离京回原籍,表面上树倒猢狲散。但我们查到,他那个最得力的奚师爷,在事发前半个月就突然‘告老还乡’,而他的老家根本无人见过他回去。有人曾在京畿附近的通州码头,见过一个形貌与他相似的人,与几个操着北地口音的商贾接触。”
北地口音?通州码头是漕运北上的重要枢纽……线索似乎隐隐指向了北方,指向了与北境相关的人或事。是镇北王的敌人?还是……其他什么人?
这些零碎的线索像散落的珍珠,还缺少一根能将它们串起来的线。我深知,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住气。
这日,我正翻阅“云锦阁”送来的一批新绣样,目光被一幅《寒梅傲雪图》吸引。绣娘巧妙运用了深浅不一的灰色丝线,将雪压梅枝、梅映雪色的意境表现得淋漓尽致,尤其是那梅蕊,用极细的金线点缀,于素雅中透出坚韧。
“这绣工倒是新颖,是谁的手笔?”我问王掌柜。
“回东家,是绣坊新来的一个叫青穗的丫头绣的。听说她母亲原是北地有名的绣娘,后来家道中落,才辗转来到京城。这丫头在配色和针法上颇有天分,就是性子有些孤僻。”
北地……我心中微微一动。“让她明日来府里一趟,我有些新的花样想法,想与她聊聊。”
次日,一个穿着半旧棉裙、身形瘦弱、约莫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低着头,怯生生地被引到我面前。她手指上还带着常年做针线留下的薄茧。
“不必紧张,”我让她坐下,吩咐云舒给她倒了杯热茶,“你那幅《寒梅傲雪图》我看了,很好。尤其是梅蕊的处理,金线点缀,画龙点睛。”
青穗飞快地抬眼看我一下,又迅速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多谢……多谢小姐夸赞。是娘……是奴婢娘亲以前教过的,说北地的梅花,越是苦寒,越要显出精神气儿来。”
“你娘是北地人?听你口音,倒不太像。”
“奴婢……奴婢小时候在边城住过几年,后来才随娘亲搬到南边,口音就杂了。”她似乎不太愿意多提过往。
我没有追问,转而与她讨论起新的绣样设计。我故意提及一些北地风物,如大漠孤烟、长河落日、边关戍楼,观察她的反应。当她听到“边关戍楼”时,眼神明显闪烁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
“青穗,”我放下茶盏,声音放得更缓,“你既在北地住过,可曾见过真正的边关将士?我听说他们很是辛苦。”
她身体微微一僵,沉默了半晌,才低声道:“见……见过的。小时候,城里常有兵爷来往。他们……他们有时候会拿些破损的军衣、旗帜来让娘亲帮忙缝补……”她忽然停住,像是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脸色有些发白。
破损的军衣、旗帜……我心头一跳,面上却不露声色,温和地笑道:“原来如此。将士们保家卫国,我等能为他们略尽绵力,也是应当。你娘亲是位令人敬佩的女子。” 我让云舒取来一盒新制的点心和一个装着银锞子的荷包塞给她,“这些你拿着,天冷了,给自己和家里添件冬衣。日后绣坊有什么新奇的图样,你都可以直接送来给我看看。”
青穗捧着点心和荷包,眼圈微微泛红,扑通一声跪下:“多谢小姐!多谢小姐!奴婢……奴婢一定好好做事!”
让她退下后,我心中已有了计较。青穗的母亲,很可能与边军有所联系,甚至可能接触过军械物资。这是一条意外的、或许能通往真相的细小路径。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霍先生终于通过隐秘渠道传来了消息。云舒带回一个密封的小竹筒。
我迫不及待地打开,里面是几张写满小字的薄纸。霍先生的字迹沉稳有力:
【经多方查访,所得信息如下:
一、承平十二年春,北境镇北军前锋营确接收过一批制式军械,与兵部记录品类、数量基本吻合。
二、据一位已退役多年的老仓曹回忆,该批军械入库检验时,时任兵部郎中李崇曾亲临现场,对环首刀质量颇为“关切”,并指定了验收人员。
三、军中留存的部分非正式记录显示,该批环首刀在发放至部队约半年后,于一次常规巡查中被查出部分刀具有“淬火不及,刃口易卷”之弊,但当时并未深究,仅作为日常损耗上报处理。
四、当年负责接收并最早上报刀具问题的镇北军前锋营一名队正,姓韩,已于八年前因伤退役,据闻返乡后居于京畿西南的滁州一带,务农为生,具体地址不详。
五、顾将军附言:韩队正为人耿直,或知内情。然事隔多年,其人是否愿言,未可知也。望慎之。】
信息量巨大!李崇果然在验收环节做了手脚!而那批环首刀确实存在质量问题,只是在军中被人为压下了,并未掀起波澜。这位韩队正,很可能是一个关键的证人!
“滁州……”我喃喃道。滁州离京城不远,但要在偌大一个州府找到一个隐姓埋名的退役老兵,无异于大海捞针。
“小姐,我们是否要派人去滁州寻找这位韩队正?”云舒问道。
我沉思片刻,摇了摇头:“不可。我们的人大规模出动,目标太明显。而且,霍先生特意提醒要谨慎,这位韩队正隐匿多年,未必肯轻易开口,贸然前往,只怕会吓跑他,甚至给他带来危险。”
我想起了青穗。她母亲既然能为边军缝补衣物,或许在退役的军士中有些许人脉?即便希望渺茫,也值得一试。这并非利用,若真能找到韩队正,或许也能帮他了却一桩心事。
我再次召见了青穗,这次是在我院子里的小暖阁,只留云舒一人在旁。
“青穗,我有一事,想请你帮忙,此事或许与你母亲旧识有关,但你若觉得为难,绝不勉强。”我开门见山,语气诚恳。
青穗显得有些不安,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斟酌着用词:“我想寻找一位约八年前从北境镇北军退役的队正,姓韩,据说返乡后在滁州一带务农。他可能知晓一些关于当年一批军械的旧事。此事关乎……一位大人的清誉,也关乎边军将士是否曾受过委屈。你若能通过你母亲过去的人脉,打听到任何关于这位韩队正的线索,便是帮了大忙。” 我没有提及父亲,只模糊了关键信息。
青穗听完,沉默了很久,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内心似乎在激烈挣扎。最终,她抬起头,眼中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决然:“小姐是好人,赏罚分明,待我们下人也好……我……我娘以前确实认识一些退役的叔伯,有些人后来去了滁州那边垦荒。我……我可以试着问问,但不能保证……”
“足够了!”我握住她冰凉的手,感受到她的颤抖,“谢谢你,青穗。记住,一切以你自身安危为重,打听到与否都不打紧,万不可强求,更不要对外人提起。”
送走青穗,我心情复杂。利用一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去打探消息,非我所愿。但眼下,这似乎是最不引人注意的法子。我只能暗暗祈祷,不要因此给她带来麻烦。
与此同时,永嘉郡主别院那边的监视也有了新的发现。那个神秘文士再次出现,而这次,与他一同进入别院的,还有一个身影——虽然做了伪装,但“听风楼”擅长追踪的好手还是辨认出,那人极像是已“告老还乡”的李崇那位奚师爷!
永嘉郡主和李崇的残余势力,果然勾结在了一起!那么,针对军械案的阴谋,皇室究竟参与了多少?是永嘉郡主个人的行为,还是代表了更上层的意志?
就在这重重迷雾之中,青穗那边,竟真的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消息。三日后,她悄悄找到云舒,递来一张揉得发皱的小纸条,上面只有一个潦草的地址:【滁州,安远县,青石镇,河西村。】
云舒惊讶地问我:“小姐,这……这可靠吗?”
我看着那纸条,心中亦是波澜起伏。青穗这孩子,怕是动用了她母亲留下的一些不为人知的关系网。“无论如何,这是一个方向。但我们不能直接去河西村。”
我思索片刻,心中有了一个计划。滁州安远县再往南,有一处沈家的田庄,我可以借口年关前巡视田庄、慰问庄户,前往滁州。如此,既不引人注目,又能就近设法接触那位韩队正。
“云舒,去准备一下,三日后,我们出发去滁州的田庄小住几日。”
“是,小姐。”
窗外,天色阴沉,似乎又将有一场大雪。前路依旧吉凶未卜,但手中这张写着地址的纸条,仿佛在浓重的黑暗中,投下了一缕微光。能否抓住这缕光,照亮真相,接下来的滁州之行,至关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