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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算尽乾坤 ...

  •   父亲的毒伤在李太医的精心调理下,终于脱离了险境,但身体依旧虚弱,需要长期静养。大理寺狱加强了守卫,御林军直接接管了看守职责,算是暂时隔绝了外界的黑手。这场未遂的谋杀,如同一根淬毒的针,深深扎进了我的心里,也让我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这场斗争的残酷——它从不因性别的差异而有丝毫怜悯,也不会因地位的尊卑而手下留情。

      朝堂之上,因我那封直陈狱中投毒、暗指冯保的密奏,以及皇帝随之而来的申饬和增兵,反对的声音暂时被压了下去。张启明之流收敛了许多,至少明面上不敢再公然攻讦。但这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愈发汹涌。冯保经营内廷数十年,其党羽遍布司礼监、御马监乃至锦衣卫,永嘉郡主在宗室和勋贵中亦有不少盘根错节的关系。他们如同受伤的毒蛇,蜷缩在洞穴中,舔舐伤口,等待着反击的时机。

      我深知,被动防守只会让对方找到更多的破绽。必须主动出击,在他们最意想不到的地方,给予沉重一击。而眼下,最关键的战场,除了北疆,便是内承运库的账目核查。

      杨阁老和周廷玉都是清廉干吏,但核查内承运库这等涉及皇室私密、账目浩如烟海且被人为篡改混淆的烂账,进展异常缓慢。冯保及其党羽必然在其中设置了无数障碍。

      “小姐,‘听风楼’查到,负责核对‘贡缎’一项的户部主事王朗,其妻弟近日在赌坊输掉了三千两银子,却立刻还清了,资金来路不明。”碧荷递上一份密报。

      王朗?我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个在核查账目时总是眼神闪烁、言辞含糊的中年官员。贡缎一项,涉及江南织造,数额巨大,历来是贪墨的重灾区。

      “继续查,查清这笔钱的来源,重点查是否与宫中某些太监,或者与永嘉郡主名下的产业有关。”我吩咐道,随即又补充,“另外,让我们的人,故意在王朗面前,‘不小心’透露我们已经注意到贡缎账目有问题,正在追查资金流向的消息。”

      “小姐这是要打草惊蛇?”云舒有些不解。

      “是引蛇出洞。”我淡淡道,“王朗若是心里有鬼,得知消息后,必然惊慌,要么会去向上线报信,要么会试图销毁或篡改证据。无论他做什么,都会留下新的线索。”

      果然,不过两日,“听风楼”便回报,王朗深夜秘密拜访了司礼监一位姓钱的秉笔太监,而那位钱太监,正是冯保的心腹之一。同时,王朗还试图潜入存放旧档的库房,被我们暗中安排的人“恰好”撞见。

      证据链开始清晰了。我没有立刻动王朗,而是将这条线索连同其他几条关于不同款项的类似疑点,一并整理成册,通过孙长史,直接呈递给了杨阁老和周廷玉。

      杨阁老看到册子,抚须良久,叹道:“沈小姐心思缜密,抽丝剥茧,老夫佩服。只是……牵涉内官,恐阻力重重。”

      周廷玉则目光锐利:“既然有了方向,便是刀山火海,也要查下去!陛下既已下旨,岂容这些蠹虫继续逍遥法外!”他看向我,眼神中带着一丝复杂的赞赏,“沈小姐身处漩涡中心,尚能如此冷静睿智,实乃沈尚书之福,亦是……朝廷之幸。”

      我微微屈膝:“两位大人谬赞。知微不过是尽己所能,求一个公道罢了。”我知道,仅凭这些间接证据,还不足以彻底扳倒冯保,但足以在核查账目上打开更大的缺口,也能让那些依附冯保的官员感到恐慌,从内部瓦解他们。

      与此同时,北疆的战报不断传来。萧砺抵达前线后,依托第二道防线,稳住了阵脚,与狄人左贤王部陷入了艰苦的拉锯战。战报上冰冷的数字背后,是无数边关将士的血肉之躯。顾铮作为先锋,屡次出击,虽有小胜,但狄人骑兵来去如风,依托飞云陉的险要,一时难以收复。

      京中关于战事的流言也开始甚嚣尘上。有说镇北王拥兵自重,故意拖延战事的;有说边军损失惨重,即将溃败的;甚至还有恶毒的谣言,说萧砺与狄人暗中有勾结,飞云陉失守乃是他故意为之……这些流言蜚语,用心险恶,目的无非是动摇军心民心,打击萧砺的威望。

      我明白,这是隐藏在暗处的敌人发动的另一场攻势。他们无法在战场上击败萧砺,便试图用舆论的匕首从背后捅刀。

      “雷将军,”我召来雷焕,“军中士气如何?对这些流言,将士们有何反应?”

      雷焕脸色愤慨:“小姐,都是些屁话!边军的弟兄们谁不知道王爷的为人?那些嚼舌根的,就该抓起来砍了!只是……京城里的百姓不明就里,听得多了,难免有些人心惶惶。”

      我沉吟片刻,道:“堵不如疏。雷将军,你挑选一些在京城养伤、口碑好的老兵,让他们去茶楼酒肆,多讲讲王爷和顾将军当年是如何带着弟兄们浴血奋战、守护边关的故事。‘听风楼’也会配合,将北疆将士英勇抗敌的事迹,以及狄人烧杀抢掠的暴行,用说书、唱曲的方式在民间传播。”

      我要让百姓知道,是谁在为他们负重前行,是谁在保家卫国。舆论的高地,我们不能轻易让给敌人。

      然而,最严峻的考验,还是来自皇宫。

      这一日,皇帝突然召我入宫。

      踏入久违的宫闱,红墙黄瓦依旧,却透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引路的太监面无表情,步伐无声,如同鬼魅。

      皇帝在御书房接见了我。他看起来比前些日子更加憔悴,眼袋深重,眉宇间凝聚着一股化不开的阴郁。

      “沈知微,”他放下手中的朱笔,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你父亲可好些了?”

      “劳陛下挂心,家父已无性命之忧,仍需静养。”我垂首恭敬回答。

      “嗯。”皇帝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御案,“近日朝中关于北疆战事,颇多物议。镇北王那边,战事胶着,损耗巨大,国库……也有些吃紧啊。”

      我的心微微一沉。皇帝这是在试探,也是在施压。他既担心北疆战事不利,又对萧砺手握重兵心存忌惮,更被冯保、永嘉一案牵扯出的皇室隐秘搅得心烦意乱。

      “陛下,”我抬起头,目光平静而坚定,“北疆战事艰苦,狄人凶悍,王爷与顾将军及数万将士正在前线浴血奋战,每一份战报,都是将士们用鲜血写成。国库吃紧,正说明贪墨蠹虫之危害巨大,唯有彻底肃清,方能充盈国库,长久支持边关。至于朝中物议,”我顿了顿,语气转冷,“无非是些畏战怯敌、甚至是别有用心之徒的蛊惑之言,陛下圣明,自有明断。”

      我将北疆战事的艰苦、肃清贪腐的必要性以及朝中流言的本质,清晰地摆在皇帝面前。我没有为萧砺歌功颂德,也没有直接指责谁,只是陈述事实,并将抉择的权力交还给他。

      皇帝沉默地看着我,眼神深邃,仿佛要看清我平静外表下真实的意图。御书房内静得可怕,只有更漏滴答作响。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你倒是……伶牙俐齿,胆识过人。”他挥了挥手,“罢了,北疆战事,朕自有考量。内承运库的核查,你和杨阁老他们,抓紧些。退下吧。”

      “臣女告退。”

      走出御书房,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我微微眯起眼,后背竟已惊出一层薄汗。与皇帝的这次对话,无异于在悬崖边行走。我既不能表现得过于软弱让皇帝觉得可欺,也不能过于强硬激起他的逆反心理。必须在维护萧砺和父亲的同时,巧妙地引导皇帝做出符合大局的决策。

      回到王府,孙长史迎了上来,低声道:“小姐,宫里刚传出的消息,陛下驳回了张启明等人请求暂停核查内承运库的奏折,还申饬了他们‘不识大体’。”

      我心中稍稍一松。看来,我方才在御前的话,起了一些作用。皇帝至少在表面上,还是选择了站在“肃清蠹虫、支持边关”这一边。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喘息,又一个坏消息接踵而至——之前那个指证永嘉郡主的狄人细作,在天牢中,用藏匿的碎瓷片割喉自尽了!

      又一条线索断了!对方清除痕迹的手段,又快又狠!

      我站在院中,看着渐渐西沉的落日,金色的余晖洒满庭院,却无法驱散我心中的寒意。对手远比我想象的更加狡猾和难缠。他们隐藏在暗处,利用规则的漏洞,动用各种阴损的手段,不断地给我们制造麻烦,消耗我们的精力和资源。

      算尽乾坤,却难算尽人心之险恶。

      但我知道,我不能倒下,也不能退缩。父亲需要我,萧砺需要我,这风雨飘摇的朝局,也需要有人站出来,擎住那即将倾塌的梁柱。

      “小姐,用膳吧。”云舒轻声唤我。

      我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平静。“好。”我应道,目光扫过庭院中肃立的王府侍卫和忙碌的仆役,心中重新充满了力量。

      暗夜惊澜虽险,但黎明终将到来。而我,沈知微,必将在这诡谲的浪潮中,劈波斩浪,守护我所珍视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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