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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暗夜杀机 ...

  •   土坯屋内,血腥气与炭火气混杂,令人作呕。几具尸体横陈在地,韩青山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老泪纵横,肩膀因压抑的哽咽而剧烈颤抖。顾铮的亲兵迅速清理着现场,动作麻利而沉默,显然不是第一次处理这等场面。

      我强忍着胃里的翻腾,示意云舒去灶间烧些热水。秦妈妈脸色发白,但仍强自镇定地站在我身侧护卫。

      顾铮收起长剑,玄色衣袍上沾染了几点血渍,他却浑不在意。他走到韩青山面前,没有催促,只是沉静地看着他,那目光带着一种久经沙场者才能理解的沉重。

      “韩队正,”顾铮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我是顾铮,北境骁骑营的顾铮。”

      听到“北境”和“顾铮”这个名字,韩青山猛地抬起头,浑浊的泪眼里迸发出一丝光亮,像是迷途的旅人终于看到了熟悉的星辰。他挣扎着想站起来行军礼,却被顾铮按住了肩膀。

      “不必多礼。这里没有将军,只有想知道真相的袍泽。”顾铮在他对面蹲下,目光平视,“告诉我,十二年前,前锋营的那批环首刀,到底怎么回事?李崇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还有谁?”

      韩青山用粗糙的手背狠狠抹去眼泪,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情绪。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顾将军……沈小姐……”他看了看顾铮,又看了看我,眼神痛苦而复杂,“十二年了,这件事像块大石头,压得我喘不过气,夜里都不敢睡得太死……今天,今天我就全都说了!”

      他陷入了回忆,眼神变得悠远而痛苦:“承平十二年春,那时我还是镇北军前锋营的一名队正。上头拨下来一批新军械,主要是环首刀。按规矩,新械入库要抽验。那天,兵部的李崇李郎中亲自来了,还带了两个生面孔的验收官。”

      “抽验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韩青山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那验收官专挑看起来品相好的刀验,砍了几捆草席就说完好。我多了个心眼,趁他们不注意,偷偷拿了另一把看起来没什么区别的刀,对着备用的一截旧枪杆试了试……结果,刀刃直接就卷了!”

      他脸上露出愤恨之色:“我立刻去找李崇理论,可他……他看我的眼神冷得像冰。他说我扰乱验收秩序,质疑上官,让我闭嘴。还暗示我,要是敢乱说,不仅前程不保,家里人也……”

      韩青山的声音哽咽了:“我当时……我当时怕啊!我家里还有老娘和年幼的弟妹……后来,那批刀还是就这么入库了,发放到了我们营里。”

      “大概过了半年,有一次小队巡边,遭遇了小股狄人游骑。搏杀中,我手下一个叫栓子的兵,他手里的新刀……砍在狄人的皮甲上,刀身直接就崩断了!栓子他……他就这么……死在了我眼前!” 韩青山猛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腿,老泪纵横,“是我没用!是我这个队正没用!要是我当初再硬气一点……栓子就不会死!”

      屋内一片寂静,只有他压抑的哭声和炭火的噼啪声。我的心揪紧了,仿佛能看到那个叫栓子的年轻士兵,在刀光剑影中愕然倒下的身影。

      “后来呢?”顾铮的声音依旧沉稳,但紧握的拳关节微微泛白。

      “后来……”韩青山喘着粗气,“我写了军报,详细说明了刀具有问题,还附上了断刀。可军报递上去,如石沉大海。上面反而派人来警告我,说此事关乎朝廷颜面和军心稳定,不得再提,否则按扰乱军心论处!不久之后,我就在一次冲突中‘意外’受了重伤,不得不退役离开……”

      他抬起头,眼中燃烧着积压了十二年的怒火:“我后来才想明白,李崇他根本不是一个人!他背后肯定还有人!那批刀,从一开始就是有问题的!他们用劣质的刀,换了朝廷拨下来的好钢好铁,中饱私囊!而我们这些当兵的,就用这些破铜烂铁,在边关卖命!”

      “你可知,除了李崇,还有谁参与其中?或者,你可有留下什么证据?”我轻声问道,生怕惊扰了他痛苦的回忆。

      韩青山挣扎着起身,走到土炕边,费力地挪开几块土坯,从墙角的暗格里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东西。他颤抖着打开,里面是几片锈迹斑斑、明显是崩断的刀片,还有一本页面发黄、边角磨损的册子。

      “这断刀,就是当年栓子用的那把,我偷偷藏起来的。”他捧着那几片废铁,如同捧着战友的遗骨,“这本册子,是我当年私下记录的,包括那批刀的入库时间、编号范围,还有……还有我后来偷偷打听到的,负责锻造那批刀的几个工匠的名字,以及他们后来……后来大多都‘意外’身亡或失踪了……”

      我倒吸一口凉气。灭口!为了掩盖真相,他们竟然连工匠都不放过!

      顾铮接过册子,快速翻看,脸色愈发凝重。“这几个工匠……我好像有点印象。”他看向我,“沈小姐,此事牵连恐怕比我们想象的更广。李崇已死,但这些工匠的遭遇,说明幕后黑手势力庞大,且心狠手辣。”

      就在这时,负责在院外警戒的一名亲兵快步进来,在顾铮耳边低语了几句。

      顾铮眉头一皱,对我说道:“沈小姐,此地不宜久留。刚才这几个人只是先锋,他们失手,后续必定还有更多人赶来。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我点点头,看向韩青山:“韩队正,你跟我们一起走吧。留在这里太危险了。”

      韩青山却坚定地摇了摇头,他将断刀和册子郑重地交到我手里:“沈小姐,顾将军,这些东西交给你们,我就放心了。我老了,腿脚也不利索,跟你们走只会拖累你们。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守着。我倒要看看,还有哪些魑魅魍魉敢来!”

      他眼中闪烁着一种看透生死的平静与决绝:“十二年前我苟活了下来,今天,我不想再逃了。能为栓子他们讨回公道,我韩青山这辈子,值了!”

      看着他斑白的头发和挺直的脊梁,我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这是一个老兵最后的尊严与坚守。

      顾铮深深看了韩青山一眼,没有再多劝,只是抱拳,郑重地行了一个军礼:“韩队正,保重!”

      我们迅速收拾好证物,在顾铮亲兵的护卫下,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河西村。回头望去,那间孤零零的土坯房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寂静,却又仿佛蕴藏着不屈的英魂。

      为了避开可能的追踪,我们没有返回安远县城,而是由顾铮带路,走一条隐秘的山路,准备直接绕道回滁州田庄。

      夜色如墨,山路崎岖难行。寒风呼啸着穿过光秃秃的树林,发出鬼哭般的声音。我们都下了马车,由护卫牵着马,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云舒紧紧跟在我身边,秦妈妈年纪大了,由一名亲兵搀扶着。

      顾铮走在最前面,他的身影在夜色中如同一道坚定的屏障。不知为何,有他在,我心中的慌乱平息了不少。

      然而,该来的还是来了。

      行至一处狭窄的山坳时,两侧山坡上突然亮起无数火把,将我们团团围住!箭矢破空之声骤然响起,如同疾风骤雨!

      “敌袭!保护小姐和先生!”顾铮厉声喝道,长剑瞬间出鞘,舞成一团光幕,挡开射来的箭矢。

      亲兵和护卫们立刻收缩队形,将我和秦妈妈、云舒护在中央,用盾牌和刀剑格挡箭雨。惨叫声响起,一名护卫中箭倒地。

      对方人数众多,且占据地利,箭矢密集如蝗。我们被困在狭小的山坳里,形势危急。

      “顾将军,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急声道,心脏狂跳。

      顾铮眼神冷冽,迅速判断形势:“他们想用箭矢消耗我们!必须冲出去!跟我来,从左侧突围,那里地势稍缓!”

      他一声令下,亲兵们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如同利刃般向左翼发起冲锋。顾铮一马当先,剑光过处,必有敌人倒下,勇不可挡。

      我紧紧跟着队伍,云舒和秦妈妈在我左右。混乱中,一支冷箭直奔我面门而来!我惊得呆立当场!

      电光火石间,身旁的顾铮仿佛背后长眼,回身一剑精准地劈飞了箭矢,另一只手猛地将我拉向他身后。“小心!”他低喝一声,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畔。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我闻到他身上混合着血腥、汗水和冷冽风沙的气息,感受到他手臂传来的、坚实无比的力量。心,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跟紧我!”他没有回头,声音依旧沉稳,仿佛刚才那惊险一幕只是寻常。

      在他的带领下,我们硬生生从左翼杀出了一条血路。冲上山坡,解决了几个弓箭手,局势瞬间逆转。

      “撤!”顾铮毫不恋战,下令迅速脱离战场。

      我们沿着山路疾行,直到确认甩开了追兵,才在一处隐蔽的山洞里暂时歇脚。

      清点人数,两名护卫和一名顾铮的亲兵不幸身亡,另有几人负伤。气氛沉重而悲愤。

      “他们竟然动用如此多死士……”我靠着冰冷的石壁,喘息未定,心中后怕不已。对方为了灭口,简直是不惜代价!

      顾铮检查着一名亲兵的伤势,头也不抬地说:“对方知道韩青山的重要性,更知道我们拿到了证物。接下来回京的路,恐怕不会太平。”

      他处理伤口的动作熟练而迅速,显然是久经沙场。火光映照着他冷峻的侧脸,那专注的神情,莫名让人安心。

      “顾将军,你怎么会及时赶到河西村?”我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顾铮包扎好伤口,这才抬眼看向我,目光在跳跃的火光下显得有些深邃:“我收到消息,有一股不明势力在滁州一带活动,目标疑似与当年的军械案有关。联想到沈小姐近日也来了滁州,放心不下,便带人过来看看。没想到,正好撞上。”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我明白,这其中必然动用了不少军中眼线和人力。他此次相助,不仅是还我父亲人情,恐怕也与他想要查明军械案真相、肃清军中毒瘤的决心有关。

      “多谢将军再次救命之恩。”我郑重道谢。

      “分内之事。”他淡淡道,随即转移了话题,“韩队正的证词和证物至关重要,但仅凭这些,还不足以扳倒真正的幕后元凶。我们需要更确凿的证据链,尤其是……能指向朝中那些人的证据。”

      我点点头,深以为然。李崇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棋子,真正可怕的是藏在他身后的人。

      “回京之后,我会想办法从其他渠道继续调查。”我握紧了袖中那本染血的册子,“永嘉郡主府,还有李崇的那个奚师爷,都是突破口。”

      顾铮看着我,眼神中似乎闪过一丝赞赏:“沈小姐胆识过人,顾某佩服。不过,京城局势复杂,暗箭难防,万事小心。若有需要,可再持竹牌去铁衣巷。”

      我们在山洞中休整了半夜,天蒙蒙亮时,再次出发。这一次,我们更加谨慎,绕行更偏僻的小路,终于在次日傍晚,安全回到了滁州的沈家田庄。

      庄头见我们一行人狼狈归来,还有伤员,吓了一跳,连忙安排食宿和伤药。

      关上房门,只剩下我和云舒、秦妈妈三人时,我才真正松了口气,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疲惫。但脑海中,韩青山决绝的眼神、栓子惨死的描述、山道上的血腥厮杀、顾铮沉稳的身影……交织在一起,让我无法安眠。

      真相的碎片正在一点点拼凑起来,但前方的路,却似乎更加黑暗和危险了。永嘉郡主、神秘的奚师爷、朝中隐藏的黑手……还有,那个看似置身事外,却总能及时出现的顾铮……

      我拿出韩青山交给我的断刀和册子,轻轻抚摸着那冰凉的、带着锈迹的刀片。这上面,沾染着忠魂的鲜血,也承载着沉冤得雪的希望。

      “栓子,韩队正……你们放心,”我在心中默念,“只要我沈知微还有一口气在,定会让真相大白于天下,还你们一个公道!”

      窗外,北风呼啸,仿佛是无数的英魂在呜咽,又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更激烈的风暴,奏响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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