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灿烂》陈年老柚子

20、千万别是红罗

　　乐灿回清流居同苏雀交代了一下刘婶要的护身符。这护身符坐起来倒是不难，正好也能处理一下做衣服剩下的碎布头，苏雀立刻便应下来。乐灿又掏出一根自己的青羽递给苏雀，让她每次都放一两根绒毛进去，不说能避祸吧，但驱赶一些小妖精还是可以的，“苏姐姐，护身符还得你出主力，所以你拿四文，我拿一文。”
　　“我不过就是顺手做几个简单的小布袋子，哪有什么出不出力的，这没有你，哪有这活，自然是你拿四文。”
　　两人拉扯了一番，最后自然是苏雀妥协，但只要了三文。乐灿本就不是真的需要这两文钱，她现在从霁云舟手里拿的那一袋子，够她用好一阵子了，再加上她本身也不是真需要钱财的人，只不过遵循师命，贯彻落实贪钱爱钱要钱这一方针。
　　“去那解语楼多注意安全，记得晚些回来吃饭。”
　　“好的好的，苏姐姐你放心吧。”乐灿依旧只带了鹊壹，照着苏雀指的方向走去。
　　解语楼，这座向来以清雅琴音、曼妙舞姿和佳人谈笑闻名的销金窟，此刻却被一种黏稠、刺骨的死寂和恐慌彻底笼罩。往日熏染的暖香早已被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粗暴地驱散，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却更显诡异的甜腻香气，形成一种足以让最老练的衙役也胃部翻腾的怪味。
　　案发之地是顶楼一间最为奢华的雅室。门扉洞开，里面烛火通明，却照不亮人心底的寒意。最先闯入的护院，此刻正瘫软在门外走廊，面无人色，一个呕吐不止，另一个则抖如筛糠，□□处一片濡湿，别说是这些人了，就连办案多年的捕快都心有余悸，带着百善阁几人到了门口就不愿意再进去。
　　“三位大人，里面请。”
　　室内景象，堪称人间地狱。
　　靠近门边的位置，一名身着艳丽舞衣的女子仰面倒在地上，上身裸露，只一片轻纱遮盖。她的脸孔扭曲到了极致，双目圆睁暴凸，眼球几乎要脱眶而出，瞳孔深处凝固着无边的惊骇与剧痛，脸上满是划痕血污，几乎要辨认不出原来面貌，嘴巴张成一个无声嘶吼的黑洞，牙齿间沾满暗红的血沫。她的一双手，原本该是柔荑纤纤，此刻却鲜血淋淋，指甲尽数翻裂，指缝里塞满了深红色的碎肉和织物纤维，轻纱之下她的胸口……一个碗口大小的、触目惊心的窟窿赫然洞开！边缘皮肉翻卷，带着撕裂的痕迹，肋骨森白断裂，直通内腑。那里面，本该包裹着跳动心脏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一个黑黢黢、空荡荡的血洞，只有少量暗沉的血块和破碎的组织粘连在边缘，缓缓滴落着黏稠的血液，在她身下汇成一滩不断扩大的、暗红色的湖泊。
　　仅仅这一幕，已足以让人魂飞魄散。
　　然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雅室内侧，那张铺着锦绣软垫的贵妃榻上。
　　另一名女子，身着素雅的月白长裙，姿态异常安详地斜倚在那里。她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近乎完美的、毫无瑕疵的玉白色，在烛光下甚至泛着一种奇异的微光。她的面容更是诡异到极点——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极其标准，甚至称得上甜美的微笑。眉眼舒展，不见丝毫痛苦，仿佛只是沉溺在一个极其美妙的梦境之中，与几步外同伴那狰狞可怖的死状形成了天堂与地狱般的恐怖对比。
　　若非她同样毫无生气，若非空气中弥漫着同样的血腥与死气，这微笑几乎能让人产生错觉。
　　早些时候，护院只当是两人发生矛盾刺死了对方，丫鬟没见过世面才吓成这般，毕竟在这解语楼里死个人是平常事，跟那金仙娘子一说埋了便是，毕竟卖进来的男男女女都不是良人。不曾想在查验时，才知晓这事没那么简单，于是立刻去了官府报案。
　　仵作强忍着恐惧上前，用颤抖的手指轻轻触碰那“安详”女子的手腕时，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
　　触感……不对！那看似完整的皮肤，其下的肌肉和骨骼结构，似乎有种难以言喻的……空洞感？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的谨慎，仵作用银针和特制的薄刃工具，沿着女子颈后轻轻划开……
　　围观的捕快倒吸一口冷气，有胆小的直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只见那层看似完美无瑕的皮肤，竟然真的被极其精妙、完整地剥离了下来！如同剥开一枚熟透的荔枝！没有丝毫阻碍，没有鲜血流出……就像是被剥皮之后清洗干净血污又将这皮穿了回去……仵作颤抖着将手探向那微笑女子同样完好的胸口位置——在那层薄薄的、被剥离后又精细缝合回去的皮肤之下，胸腔同样被打开了一个同样大小的洞，里面同样……空空如也！那颗心，也被取走了！
　　一个死于极致的痛苦和暴力，胸膛大开，心被挖走；另一个则被以难以想象的、匪夷所思的精细手段，活生生剥下整张人皮、取走心脏后，再如同对待一件最完美的艺术品般，将人皮毫发无损、严丝合缝地穿了回去，并赋予了一个永恒诡异的微笑！
　　现场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门外压抑的、无法控制的呕吐声。极致的血腥暴力与极致的“完美”诡异，两种截然不同的恐怖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足以摧毁理智的冲击。
　　崔昊虽有些发怵，但倒不是害怕这诡异的场景，而是有些担忧这妖物的手段，如此狠戾残忍的在龙山镇还是第一次遇到。
　　顾娴捂着鼻子，眼眉紧锁，小心避开地上的血污。她身后跟着的是新来的萧景明，显然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脸色蜡白，强忍着恶心和害怕，紧跟在两人身后。
　　“萧师弟，你要是受不了，就去外面等着。”顾娴好意劝道。
　　“我……我……没事的……”萧景明见顾娴日常娇滴滴的人，竟也丝毫不惧，心下更不敢露出怯意，无论如何也是他第一次执行百善阁的任务，都不能丢脸！
　　顾娴见他死撑，也不多劝，捂着鼻子又查看了一圈，“倒也没有什么迷香，幻香之类的，我也没有察觉到妖气。”说着媚眼一抬眼望向崔昊，“崔师兄觉得呢？”
　　崔昊上前细细查看尸身，也摇了摇头，“有一点，但不是很明显。”这就奇怪了……莫非！他心下一惊，但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那不过是传言罢了，又怎能是真的，想着又转头望向外边，“霁云舟来了没有？”
　　“我去看看。”顾娴得了正当理由，抬腿就往屋外走，萧景明原想着舍命陪君子，谁想着君子先跑了……他这装给谁看呢！果然这百善阁的人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连日常看着混日子的顾娴，竟比他还要淡定！
　　“萧师弟，你觉得呢？”
　　萧景明强忍着恶心，从怀中摸出一面巴掌大的镜子，一手举起对着一具女尸，一手默念心诀……扫视一圈，宝镜只微微发烫。
　　“这是鉴灵吧。”崔昊自然是听过萧家，萧家和崔家一样都是世家，手里有几件稀有宝物很正常，不过就找妖气的时候就大剌剌拿出来用的就不多了……
　　“好像有一点，不过很难捕捉到。”萧景明见他识货，有几分得意，顺带着忘记了几分恶心感，“鉴灵肯定不会错，有一点妖气，定是有小妖作祟。”
　　“小妖？”崔昊冷哼一声，能下手这么狠戾且不留妖气的，怎么是小妖呢。
　　另一边。
　　乐灿穿行在凡尘喧嚣的街巷中，解语楼命案的传言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思绪，虽说传出来的消息不多，但若真是如传言所说被妖掏心……那恐怕就是一件棘手的事情了。
　　妖也分为好几种，有像她这种出身就有灵体，修的是仙法，有的出身不过是普通生灵，突然有一天开了智后选择修炼，若是修仙那也是普通妖灵，或是得道或是延年，还有一种便是开了灵智后为加速修炼，走了邪修的路子，靠吸食人心精元和吞噬其他妖灵来提升自己实力……
　　所以若是碰上这种夺人性命的妖物，尤其是挖心的，必定不是小事。
　　而且红罗传言中也是一位邪修……当年被仙族镇压之后，她的傀儡依旧猖獗，闹过好几起案子。
　　“别是红罗！千万别是！”乐灿心里默默祈祷，任务才刚刚开始，灵霄都还没有找到，可千万别是红罗！
　　行至长春医馆所在的街口，一股熟悉的、带着微苦清香的草药味扑面而来，稍稍驱散了周遭的浊气。医馆门口早已不是平日里的模样。长长的人龙从敞开的门扉一直蜿蜒到街角，几乎堵塞了半边道路。男女老少皆有，有的面色蜡黄咳嗽不止，有的抱着啼哭的幼儿，有的拄着拐杖步履蹒跚，还有的只是衣衫褴褛、眼神麻木地等待着。队伍虽长，却异常安静，只有压抑的咳嗽声、孩童偶尔的抽泣和低声地交谈。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对病痛的忍耐和对那扇门内之人的期盼。
　　“劳驾，借过一下。” 乐灿侧身避开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向旁边一位伸长脖子张望的老者打听，“老人家，今日医馆怎的这么多人？是有什么名医坐诊吗？”
　　老者转过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敬意，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口吻道：“姑娘是外地来的吧？今儿是十五，风姑娘回长春医馆义诊的日子！风姑娘可是活菩萨啊！原本就是咱长春医馆最好的药师，那会儿抓药问诊就属她心最细，手最稳。后来被百善阁那等大地方看中挖了去，也是没法子的事，人总要吃饭不是？可风姑娘仁义，跟老东家约好了，每月初一十五，必定回来义诊！分文不取！哎哟，可救了咱多少穷苦人的命哦！” 老者说着，激动地抹了抹眼角，“你瞧瞧这队伍，都是冲着风姑娘来的！等着吧，再晚些，人更多！”
　　风姑娘？风月淮！乐灿心头微动。她随着老者的目光，透过攒动的人头，望向医馆内堂。
　　只见那并不算宽敞的诊室内，一抹炽烈夺目的红裙，如同寒夜里的篝火，瞬间攫住了乐灿的全部视线！
　　风月淮端坐于诊案之后，身姿笔挺。她今日穿的，正是乐灿在昏迷深处那片混沌虚无中，曾经看到过的那一袭红衣裙。上好的云锦料子，即使在光线不甚明亮的医馆内，也流淌着水波般细腻的光泽。宽袖垂落，露出她执笔书写药方时一截皓腕，素净得惊人。没有多余的佩饰，只有那身纯粹的红，在这满是病痛愁苦的灰暗背景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却又如此……耀眼夺目，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庄严。
　　乐灿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抹红色，看着风月淮微微俯身，仔细倾听一位老妇人的诉说，指尖轻搭在对方枯瘦的手腕上，神情专注而沉静。她提笔开方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偶尔抬眼看向排队的病患，眼神平静无波，却仿佛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
　　乐灿的呼吸微微一滞。眼前的画面，与她昏迷时在黑暗深渊中看到的那个站在屋檐下的红色身影，在脑海中瞬间重叠、又分离。现实与幻境，此刻与彼时，界限变得模糊不清，让她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那时看到的场景到底是过去……还是未来……
　　就在这时，仿佛感应到了什么，风月淮的目光从案上药方抬起，越过眼前等待抓药的汉子，精准地、毫无征兆地投向了门口人群中的乐灿。
　　两道视线在空中骤然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