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灿烂》陈年老柚子

15、好人做到底

　　月光像一层薄霜，冷冷地铺在寂静的巷道上。乐灿跟在霁云舟身后半步之遥，两人的影子在青石板上拉长又缩短，除了脚步声，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打破这近乎凝固的安静。
　　乐灿不喜欢这种沉默，她试图打探一下百善阁，“霁云舟，你们百善阁有哪些人啊？”
　　霁云舟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背影显得有些僵硬，只闷闷地回了一句：“无可奉告。”
　　乐灿挑眉，换了个方向：“你们百善阁那么严格，当初为什么会招你呢？现在为什么又要你离开？”她斟酌了一下用词，“你还在学习吗？”
　　霁云舟摇了摇头，步履加快了些，努力跟乐灿拉开一点距离。虽然……虽然……他的接受能力挺高的，这路上也没有什么人……但是！他真的不能接受跟一个头顶上站了八只鸟的女人走在一起！
　　乐灿眯起眼，看着他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墨蓝背影，那腰间的短剑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你干嘛走那么快！”她驼了八只鸟，很重的！
　　“你的符，”乐灿加快几步追上他，“画得确实有点意思。路子很正，也很有经验，跟谁学的？百善阁有这么厉害的符师吗？”
　　霁云舟的脚步明显地顿了一下。
　　月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下颌线绷紧了一瞬。他没有立刻回头，只是沉默地往前走，过了好一会儿，才用一种极低、仿佛被夜风一吹就散的语调回答：
　　“跟我外公。”
　　仅仅四个字，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一圈沉重的涟漪。那声音里没有怀念的温情，反而裹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落寞，还有一种……被强行截断的遗憾。乐灿甚至能感觉到他周身的气息都黯淡了几分。
　　他没再多说一个字，乐灿也识趣地不再追问，这里面肯定是有故事的！她懂！
　　两人沉默着拐进一条更窄，也更幽暗的小巷。巷子尽头，孤零零地立着一座小院，院门上的牌匾和院墙都爬满了枯萎的藤蔓，黑黢黢地缠在斑驳的墙皮上，像某种僵死的怪物，牌匾上依稀还能看出“饮山院”的字样。院门是两扇薄薄的木板，漆皮早已剥落殆尽，露出木头原本灰败的颜色，歪歪斜斜地合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锁虚挂在那里。
　　霁云舟在门前停下，没有立刻去碰那把锁，只是静静地看着这扇破败的门，眼神复杂，仿佛在透过它看着什么遥远的东西。
　　“到了。”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但那份平静下似乎压着什么，“榆钱巷尾，就这里。”
　　他伸手，没有钥匙，只是用指尖在锁孔附近一个不起眼的凹槽处按了一下，又迅速画了个极小的符文。只听“咔嗒”一声轻响，那把锈锁竟自行弹开了，推开院门，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呻吟，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一股陈旧、混合着灰尘和淡淡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院子很小，只有几步见方。角落一口枯井，井沿布满青苔。地面杂草丛生，几近膝盖。正对着院门，是一间低矮的瓦房，窗户纸早已破烂不堪，黑洞洞的窗口像两只空洞的眼睛，漠然地注视着来人。
　　“你可以留宿一晚，明早请自行离开。”霁云舟的声音在空旷的小院里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空洞感，“你自己收拾吧。”他说完，似乎不想再多停留，转身就要走。
　　“等等。”乐灿看着他的背影，伸手抓住他的手腕，“虽然我不知道这房子的由来，但是看得出你信任我才会带我来这个地方，所以……我可以再帮你一次！”
　　霁云舟脚步微顿，被抓住的手腕传来温度。
　　这个顶了八只鸟的女人到底想干什么！
　　他回头，皱眉看着她，虽然有疑问，但并未开口。
　　“风月淮的医术了得，为何没有治好你的妖毒？”
　　霁云舟一怔，似乎有些不解？
　　“你在百善阁得罪了人？”
　　他的体内一直有药物在压制妖毒复发。可以说是在妖毒复发之前，会有药物压制，但很快又会有新的妖毒产生导致药物失效……而且这妖毒明显就不是那小狼妖的毒，是有人在风月淮治好后又不断在下毒……
　　霁云舟沉默片刻，只淡淡说了句，“不清楚。”
　　“那你到底是想死还是想活呢？”
　　“自然是……想活。”
　　乐灿叹了一口气，松开他的手腕，终究是没有忍住，从自己袖袋中掏出念一给的丹药，宝贝似的倒出一颗，递给他，“想活就吃了。”
　　心疼！乐灿瞬间就后悔了！总共也没几颗，救他干什么！反正风月淮在，也不会死……如果他不要的话……最好不要！看他那样子，应该也不是会接受的人……
　　霁云舟确实如她多想一般，没有急着接过，眉眼中似乎有一丝怀疑。
　　“是我冒昧了……咱俩也不熟，也不能乱吃陌生人的东西……”乐灿心里一乐，没想到还能保住，冲动是魔鬼，积福也要量力而为！喜滋滋地将瓷瓶再一次拿出来，准备装回去。
　　“多少银子？”
　　“嗯？！”
　　霁云舟接过她手上的丹药，掏出自己的荷包递给她，“这里面总共是十两银子，二两是你的月银，剩下的六两就当今晚的谢礼。”
　　“额……”乐灿看着自己手里的丹药变成了一袋银子，稍许没有那么后悔了，毕竟她现在还是更缺银子多一点，但还是有一丝心虚，毕竟做善事怎么可以要回报呢！
　　犹豫不过一瞬，现实战胜了善心，乐灿将药瓶和钱袋子都收了起来，然后又凑到霁云舟跟前，露出几分八卦神色，“我还有一件事想要跟霁老板打听一下……你知道谁喜欢风月淮吗？”
　　“不知道。”随即冷漠的身影带着冷漠的声音很快消失在门外巷子的月光阴影里。
　　“还有，我的衣服放百善阁门口了，能不能帮我拿一下……”
　　再无回应……
　　……
　　“不知道~”乐灿学他那样子阴阳怪气复述，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浓重的灰尘和霉味扑面而来。屋内空间不大，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一张缺了腿用砖头垫着的木板床，一张布满蛛网的旧桌，一把散了架的椅子歪在墙角。月光透过破窗的窟窿，在地上投下几块惨白的光斑。
　　“还真是……家徒四壁。”乐灿啧了一声，倒也不甚在意。她随手掐了个简单的“清尘诀”，微弱的气流卷过，勉强将床铺和桌子周围的灰尘扫开一片。
　　她盘膝坐在那冰冷的木板床上，打算调息片刻。然而，当她闭上眼，试图引动灵气入体时，却惊讶地发现，这看似破败不堪、与外界仅隔着一层破窗纸的屋子，竟异常“干净”。
　　不是没有灵气，而是外界的驳杂气息、窥探的意念，甚至是夜风带来的浊气，都被一层极其柔和却坚韧的力量隔绝在外。她尝试将一丝灵识探出窗外，如同撞上了一层无形的、富有弹性的水膜，灵识被温柔地推了回来。
　　“结界？”乐灿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精光。她立刻起身，开始在屋子里仔细探查起来。
　　指尖拂过布满灰尘的墙壁，灵力如细流般渗入。很快，她便在墙根、墙角，甚至房梁的榫卯接缝处，感知到了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的灵力波动。一道道肉眼不可见的符文线条，如同大树的根系，深深嵌入这老宅的骨骼之中，彼此勾连，形成了一个覆盖整个小院的、庞大而精妙的守护阵法。
　　这阵法的手法…乐灿细细感受着其中流转的灵力轨迹和符文结构，那是一种古老、严谨、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守护意志的笔触。与霁云舟施展符箓时那种内敛却精准的灵力波动，如出一辙！只是这宅子里的阵法，显然更加宏大、深奥且经历了岁月的沉淀，绝非霁云舟这个年纪能布下的。
　　“是他外公啊…”乐灿心中了然，那位符咒造诣深厚却只存在于霁云舟一句低语中的老人，在很久以前，就将这座小宅院用最强大的守护符阵牢牢保护了起来，即使主人早已离去，阵法依旧无声运转，隔绝着外界的侵扰。
　　凡间总是比仙界多了一分味道，她指尖凝聚灵力，小心翼翼地点在墙壁一处阵法节点上，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守护之力，如同触摸到一段被尘封的温情与遗憾。之前跟灵霄捉妖，她就很喜欢蹲在屋顶上看凡人生活，他们之间的交谈，他们的饮食作息，他们的人情往来……那么复杂又那么纯粹，当然有时候也挺让人火大的。
　　灵霄曾告诉过她，不要去好奇凡间的感情，不论是男女之情还是亲友情，因为沾染上就很难丢弃。
　　结果一语成谶，他修炼数年，好不容易飞升，最终被风月淮的感情牵制……
　　真让人害怕啊……
　　她生来就是灵兽，出生后便是青鸾族中负责养育的长老带大，认得自己父母，也感恩养育的长老，想念自己的朋友，尊重自己的师父……当然也会吐槽自己的老板，说起来也不是一个完全没有感情的物种，与那些斩情断欲的仙人来说，她差远了。
　　啊……也是……
　　差点就忘了她本质是妖……妖就是有七情六欲的……那她可真是太危险了！可绝不能陷入凡间的感情纠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