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浊酒饮江湖》沽酒评生

31、第 31 章

　　第三十一章月下双玦

　　明月高悬，月华如练，清辉漫洒，将静心苑笼罩在一片朦胧银辉之中。王同五从竹林旁的石座上轻轻跃下，结束了今日枯燥的修炼，正欲舒展筋骨。不远处，庄梦蝶也轻轻合上《素女真经》的卷册。自那日同五用质朴言语点醒她后，她心境渐开，修炼虽仍艰涩，却已不复从前那般滞碍难行。只是这峨眉五花传承毕竟玄奥精深，纵有吴道广、梅玉贞悉心指点，终究难窥堂奥，始终隔着一层似有还无的薄雾。
　　她仰首望月，皎皎清辉映照着她清丽的侧颜，往日心绪不觉又浮上心头。轻叹一声，她从怀中取出那支紫莹莹的笛子。
　　笛身末端，一枚碧绿玉佩被一根细细红绳精心系着——正是原先系在绿玉短杖上的那枚。她凝望着玉佩，指腹轻轻摩挲其上蜿蜒曲折、毫无对称可言的山川纹路，那纹路浑然天成，仿佛天地造化之功。在这静谧的月夜里，这方寸之间的山河，似乎能给她带来一丝难得的安宁。
　　良久，她将紫竹笛轻触唇边，玉佩自然垂落。就在吐息将发未发之际，一道清冷月华不偏不倚，正正打在垂落的玉佩之上！
　　霎时间，奇景骤现！
　　那枚原本只是质地上乘的碧玉，在月华直射的刹那，仿佛自亘古沉睡中苏醒！玉质内里有氤氲光华缓缓流转，通透欲滴。更令人惊异的是，玉佩上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山川纹路，在月华浸染下竟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光影在沟壑与隆起间微妙流动、延展，俨然一副微缩的、正在呼吸的壮丽山河！纹路环绕的中心，一个平日里几乎难以辨认的古篆——“月光宝华”，此刻清晰无比，仿佛由月光凝聚而成，莹莹生辉！
　　庄梦蝶呼吸一滞，美眸圆睁，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依附于笛身的奇迹，不禁失声唤道：“同五！”
　　这声轻唤立时引起了王同五的注意。他转头望去，目光瞬间被那月下生辉的玉佩牢牢攫住，尤其是那清晰无比的“月光宝华”四字，在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梦蝶姐姐！你……你这玉佩……”他的声音因极度的震惊而微微发颤。一个箭步上前，他的目光死死锁住那枚玉佩，脸上交织着难以置信与莫名的激动。“姐姐的玉佩，我、我也有一枚！竟是一模一样！不，里面的字不同，我的是'桂魄流光'！”
　　他急忙从怀中取出自己的玉佩，平摊掌心，递到庄梦蝶面前。其实梦蝶早在同五开启衣冠冢时便瞥见过这枚相似的玉佩，只是当时不便询问，此事便一直搁置心底。今日巧合，月光竟让自己的玉佩显露出如此异象，更让同五知晓了这个秘密。
　　“其实我知道，”庄梦蝶轻声道，“你也有一枚这样的玉佩。只是一直未曾与你提起。”
　　“可我这枚为何如此普通？”同五当初取得玉佩时并未细看，只当是父母遗物贴身珍藏。此刻见姐姐的玉佩竟有如此神异，再看自己掌中这枚同样碧绿、雕刻着类似奇怪纹路的美玉，除了质地温润，竟无半点出奇之处，连中心的古篆都模糊难辨。“莫非是仿品？”
　　说罢，他举起玉佩对着月光细看。就在这一瞬间，同样的神异景象在他掌心轰然重现！
　　碧绿玉质瞬间被内在光华充盈，其上沉睡的山川纹路仿佛被注入了灵魂，光影流动，脉络鲜活，与方才那平凡模样判若两物！中心的古篆——“桂魄流光”四字清晰显现，散发着与“月光宝华”同源的柔和光辉。
　　两幅被月华激活的、流淌着的微缩山河，一在笛下垂落，一在掌中托举，在他们眼前交相辉映。纹路、走势、那奇异非对称的布局严丝合缝，宛若本就是一体的两张残图！唯有中央的古篆，如同各自的烙印，昭示着它们的区别。
　　二人被这并行的奇迹震撼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怔怔地望着，感受着从玉佩上弥漫开来的、同源而出又水乳交融般的温润气息。
　　良久，王同五才像是要确认这不是梦境般，缓缓将自己的玉佩翻转，让纹路面背向月光。
　　奇迹般的景象瞬间消散！掌中恢复成那块质地上乘却平平无奇的碧玉。
　　他再次翻转迎向月光——山川复苏，光华流转！
　　“背月则凡，向月则灵……”王同五喃喃自语，巨大的震撼与无数疑问如潮水般涌上心头。这……这究竟是什么？父辈他们，竟留下了如此神异的物件！“桂魄流光”、“月光宝华”……这名字，这依月华而显的特性……它们指向的，究竟是何等惊人的秘密？
　　庄梦蝶同样心潮翻涌。她望着紫竹笛上依旧在月下生辉的玉佩，又看向同五掌中与之共鸣的“桂魄流光”。原来祖父嘱托务必珍藏的玉佩，竟隐藏着如此惊天秘密！而解开这秘密的契机，竟系于她与同五二人之身。一股强烈的宿命感，夹杂着对未知的敬畏，紧紧攫住了她的心。
　　“同五，”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这玉佩隐藏的秘密，恐怕远超你我想象。它似乎在等待特定的月华，方能显露真容。”
　　王同五重重点头，将“桂魄流光”慎重收回怀中，仿佛捧着一角必须在月夜才能拼合的破碎河山。“我明白，梦蝶姐姐。”他的目光与她交汇，二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撼、茫然，以及因共享这惊天秘密而产生的、坚不可摧的同盟感与沉重责任。“此物之秘，天地皆不可轻示。从此，天地之间，唯有你我二人知晓。”
　　庄梦蝶轻轻颔首，将紫竹笛再次横于唇边。这一次，她没有迟疑。清越空灵的笛声悠悠响起，不再是单纯的哀婉，更添了几分探寻的深邃与相依的坚定。笛末的“月光宝华”在月下静静流转，与王同五怀中的“桂魄流光”遥相呼应。
　　王同五静静聆听，那笛声如同月华化成的涓流，洗涤着他心中的焦躁与仇恨带来的灼痛。他虽不通音律，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懂得那笛声里的意味——那是分享秘密后的相依为命，是面对未知前程的相互扶持，是超越言语的承诺与守护。
　　月色如水，笛声如练。一个白衣胜雪，青丝如瀑，笛声与玉佩承载着她复杂的心事与方才得见的神奇；一个青衫寂寥，身影挺拔，沉默与怀中的共鸣是他最深的回应。在这远离尘嚣的仙山之巅，两个因月下玉佩而命运更深交织的灵魂，在这清越笛声中，静静相依。
　　......
　　然而，他们全然不知，这足以震动天下的秘密，并未能隐匿于夜色。
　　数丈外，一丛茂密的凤尾竹在微风中发出沙沙轻响，完美地掩盖了另一道几不可闻的呼吸。
　　苏茗——那个新来的、沉默寡言的香积厨帮佣，此刻正如同真正融入暗影的狐，瞳孔深处倒映着远处那两团月华流转的奇异光晕，以及那两个少年少女手持玉佩、震惊无言的侧影。
　　她奉毛骧之命，重点监视王同五，本是为那本无字秘籍而来。万万没想到，今夜竟有如此惊天收获！那玉佩的神异，远超她的想象。
　　她屏住呼吸，将眼前每一个细节，包括二人最后郑重收起玉佩、相依听笛的姿态，都牢牢刻印在脑中。直到庄梦蝶笛声渐歇，二人各自返回静心苑，她又耐心等待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确认再无任何动静，才如同鬼魅般悄然后退，融入更深的黑暗。
　　半个时辰后，苏茗目送信鸽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方才转身悄无声息地潜回住处。
　　她并不知道，自她踏入峨眉的那一刻起，所有非本派的信鸽往来，便已处在何道真的监控之下。那只振翅远去的灰鸽，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已连同信密就一并出现在了何道真的书案之上。
　　何道真垂眸，目光扫过纸上那一排排蝇头小楷。他脸上看不出喜怒，唯有眼底深处，一丝混杂着被轻视的愠怒、对玉佩的贪婪，以及彻底冰封的杀机，在缓缓流转。
　　“……王同五、庄梦蝶各持一枚古玉，月华之下显异象，二人甚为珍视，贴身藏之，恐其价值不在《先天罡炁功》之下。此事何道真尚且不知，彼之注意力仍在武功秘籍。此人贪鄙，可利用其对秘籍之执念，令其紧盯王同五，我等则暗中图谋此玉佩之秘。待秘宝得手，后徐图之！”
　　“好一个‘彼之注意力仍在武功秘籍’……好一个‘可利用’……‘徐图之’……”他低声重复着信中的字句，声音初时尚算平稳，但每一个字吐出，都让周遭的空气寒冷一分。直到最后，那声音已平静得可怕，仿佛暴风雪前的死寂。
　　“毛骧——！”
　　一股被愚弄、被当作无知蠢物的屈辱感，混合着对那“玉佩”与“秘籍”前所未有的炽热贪念，轰然冲垮了他最后的克制。指间的信纸无声地化为齑粉，簌簌落下。
　　他果然从未真正将自己视为平等的合作者！自始至终，都只当他何道真是一枚可以随意利用、随时抛弃的棋子！甚至在他眼皮底下，已找到了更具价值的猎物，并早已盘算着如何过河拆桥！
　　他倏然抬头，目光如两道冰冷的电光，刺向静心苑的方向，仿佛要穿透重重屋瓦，落在那两枚引发祸端的玉佩，以及身怀《先天罡炁功》的王同五身上。
　　“毛骧啊毛骧，你想驱虎吞狼……”何道真嘴角慢慢勾起一丝冰冷彻骨、毫无笑意的弧度，“却不知，虎亦有噬主之心！”
　　他声音陡然转厉，带着金石交击般的决绝：“你想独吞？老夫偏偏要让你……竹篮打水一场空！”
　　片刻之后，一只外形别无二致的信鸽，从何道真的静室窗外振翅而起，绑缚着那份笔迹、印鉴皆以假乱真，内里言辞却已截然不同的密信，精准地朝着毛骧所在的方向，没入茫茫夜空。
　　一场因利益而起的短暂同盟，此刻已被彻底撕碎了所有伪装。猜忌与算计如同剧毒的藤蔓，在峨眉的夜色里疯狂滋长，将所有人都拖向更深的漩涡。
　　（第三十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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