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浊酒饮江湖》沽酒评生

30、第 30 章

　　第三十章岁月静好

　　晨光熨贴着峨眉金顶，将云海染成一片金红。紫阳宫正殿内，青烟袅袅，肃穆庄严。吴道广屏退左右，只留庄梦蝶与梅玉贞在殿中。他自紫檀木匣中郑重取出一卷帛书，色泽古旧，却隐隐流动着温润的光泽。
　　“梦蝶，”吴道广声音平和，目光沉凝，“此乃我峨眉‘五花’太玄传承之一的《素女真经》。其性外柔内刚，其意至净，非心若琉璃、根骨清灵者不可轻传。你祖父的太玄真气中正平和本就与这《素女真经》同为一支，更与你心性相合，正是修习此经的上佳根基。”
　　庄梦蝶双手接过古卷，触手温凉，仿佛握住了一捧清泉，心神为之一静。然而，吴道广接下来的语气却转为凝重：“然，你需谨记。此经重‘心性’与‘根基’，讲究水到渠成，非外力可强求，更忌急功近利。玉贞修炼《紫府真经》，真气与你同源，可为你护法导引，但能否窥得门径，踏入其中，需你自行体悟，旁人……无能为力。”
　　言罢他看向梅玉贞，梅玉贞肃然敛衽，承诺定当竭尽所能，护师妹周全。庄梦蝶紧握经卷，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坚定，感受着这份沉甸甸的期许与责任。
　　静心苑后的僻静竹林，随即成了庄梦蝶的修炼之地。竹影婆娑，清风徐徐，本是绝佳的静修之所。但修炼之事，并非总是一帆风顺。《素女真经》的心法口诀字字珠玑，意蕴深远。起初，她尚能感觉体内太玄真气如溪流潺潺，与经义隐隐相合。可行至关键之处，一股无形的滞涩便油然而生——或是心境难以保持那份至纯至净的“空灵”，过往惨痛与未来隐忧如暗礁浮现；或是真气本身，似乎还缺了某种“纯粹”与“韧性”，不足以支撑那更精微的循环。
　　“呃……”一声压抑的闷哼，庄梦蝶身躯微颤，气息骤然紊乱。守在旁边的梅玉贞立刻出手，玉指轻点其背心，精纯的紫府真气缓缓渡入，如温柔堤坝，将她体内险些岔乱的真气抚平。“师妹，莫要心急。”梅玉贞收回手，眼中带着关切与无奈，“《素女真经》便是如此，强求不得。”庄梦蝶缓缓睁眼，眸中带着挫败与不甘，前路似乎漫长而崎岖。
　　这一切，都落在竹林边缘王同五的眼中。他无法感知真气的精微变化，却能看懂庄梦蝶眉宇间的疲惫与沮丧。他自己经脉隐患未除，每日进行着枯燥的“培元养气法”，进展缓慢，如同一个被隔绝在武道门外的“废人”。他无法在武学上给予帮助，便以沉默的方式守护。
　　自那日起，每当庄梦蝶进入竹林，他便会默默来到林外，寻一块青石坐下，或比划基础架势，或抱膝望云。在无人注意的间隙，他会从怀中取出那本自衣冠冢中得来的、封面无字的《先天罡炁功》 秘籍，小心翼翼地翻阅。
　　他虽因经脉之故，根本无法按照其上法门行气修炼，哪怕尝试搬运最简单的路线都会引发针扎般的剧痛，但他依旧忍不住时常拿出来看。一来，是心中存了万分好奇，想知晓这被刘愈先生珍而重之、父亲赖以纵横天下的家传绝学，究竟是何等精妙模样；二来，更是存了一个执拗的念头——他必须趁着现在，将整本秘籍的每一个字、每一幅行气图都牢牢刻在脑子里，一字不差！他怕岁月漫长，更怕意外横生。唯有将这一切烂熟于心，将来若真有一日经脉得愈，他才能立刻、毫无迟滞地开始修炼，以最快的速度，踏上那条他必须去走的复仇之路。
　　他就像一道沉默的影子，一道坚韧的壁垒，用自己笨拙而执着的方式，守护着当下的亲人，也铭记着未来的使命。
　　......
　　这日，庄梦蝶又一次因冲关失败而气息萎靡，脸色苍白地走出竹林。看到守在石上的王同五，她心中紧绷的弦微微一松，却又涌上酸楚。“同五……”她声音微哑。王同五迅速收起秘籍，起身递过一个洗干净的野果，目光清澈：“梦蝶姐姐，累了就歇歇。”他看着她的愁眉，想起什么，笨拙地开口：“以前……刘先生教我‘小念头’的时候，说我心思杂，像一锅滚水。他说，别想着一定要把水弄平静，越使劲想，水溅得越厉害。就看着它，等着它，该沉下去的东西，自己就沉下去了。力气是这样，心思……大概也是这样吧？”
　　这质朴无华、带着市井俚语味道的话，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庄梦蝶纷乱的心湖。“别想着一定要平静……看着它，等着它……” 这简单道理，恰恰暗合了《素女真经》中“顺其自然，不强行御念”的微妙意境。一丝明悟，如穿过竹叶的阳光，悄然照进她的心田......
　　......
　　然而，静心苑这看似宁静祥和的一切，都未曾逃过暗处的眼睛。
　　自与毛骧在后山竹亭品茗之后，何道真当日便将心腹大弟子黄天彪召入密室：“天彪！”他声音低沉，“自今日起，放下手头其余事务，你的首要之务，便是盯紧静心苑那小子，王同五。他每日行踪、接触何人、有何异常举动，事无巨细，皆需报我。记住，务必隐秘，不可打草惊蛇。”
　　黄天彪虽不解深意，但见师父神色凝重，立刻躬身领命。
　　与此同时，毛骧留下的“钉子”也已悄然运作。在何道真“需要几个生面孔处理杂役”的合情安排下，文不成与苏茗，以及另外几名精干手下，改头换面，以各种不起眼的身份被分别安插进了峨眉前山的日常运转之中。
　　化身香积厨帮佣、容貌气质变得朴实无华的苏茗，凭借其过人的观察力，很快便注意到了那个每日雷打不动守在竹林外的少年，以及他偶尔翻阅的那本无名书册。
　　书册无题，纸质古旧，少年阅读时神情之专注，指尖偶尔在书页上无意识摹画的动作，都绝非阅读寻常杂书应有之态。苏茗不动声色，心中却已断定此物非同小可。
　　她将这一发现默默记下，作为重要线索，连同那对少年少女之间微妙的互动细节，一并传递给幕后的文不成与何道真。无形的网，正在悄无声息地收紧。
　　......
　　岁月留下的静好在金顶的暖阳下暗影丛生，情感的潜流也在无声涌动。对王同五而言，庄梦蝶是世间仅存的、必须用生命守护的亲人，情感纯粹坦荡，不染尘埃。那本承载着家仇与希望的《先天罡炁功》，是他此刻无法触碰，却必须死死攥在手中的未来。
　　而在庄梦蝶心中，那份源于同袍亲情的依赖，不知何时已悄然变质。她贪恋每日走出竹林第一眼看到他的心安，会在他不注意时，悄悄凝视他日渐坚毅的侧脸和专注沉静的眼神，心中泛起难以言喻的悸动与酸涩。当他用质朴语言点醒她时，看着他清澈的眼眸，那份情感愈发清晰，也愈发沉重。那不再是单纯的姐弟之情，里面掺杂了欣赏、依赖，以及一缕连她自己都未必清晰、却无法掩饰的少女柔情。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在青石板上交叠。一个心思澄澈如镜，一个情愫暗生如藤。金顶的暖阳，能融化山巅积雪，却难以照透人心深处悄然凝结的寒冰与悄然绽放的幽兰，更照不透那隐匿于竹林山影间，对那本无字书册虎视眈眈、愈发浓重的阴谋之网。
　　（第三十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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