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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   第二十九章仙茗之约

      半月倏忽,峨眉山脚。
      数骑骏马踏尘而至,为首者乃一身青灰文官常服的“毒秀才”文不成。他身侧跟着一名容貌寻常、气息近乎融于山岚的“千面狐”苏茗。后方力士所捧御赐敕书、金银,及那块“玄门正宗”的鎏金匾额,在晨光下熠熠生辉,却透着一股子冰冷的官家气。
      文不成轻摇折扇,目光掠过云雾缭绕的金顶,对苏茗低语:“苏姑娘,察言观色、暗中穿针引线,便看你的手段了。据报,那何道真自诩‘剑掌双绝’,痴武成狂,却困于半步先天多年。峨眉素有‘一树开五花’之说,其正统核心《龙甲真章》唯掌门可窥全貌。以此人秉性,觊觎大位,恐非一日之寒。”
      苏茗微微颔首,声音平淡如水:“文先生放心。心有执念,便是最好的缝隙。奴家自有分寸。”
      金顶之上,清修之地因圣旨将至而暗生波澜。
      吴道广于紫阳宫正殿召集门下。他面容依旧平和,眼底却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凝重。
      大弟子俞贯虹浓眉紧锁,声如闷雷:“师父!朝廷刚在栖霞镇造下无边杀孽,此番示好,分明是笑里藏刀!这旨意,接是不接?”
      二弟子梅玉贞轻声接口,眉宇间忧色宛然:“师兄所言在理。然皇命如山,直接抗旨恐招灭顶之灾,需得谨慎周旋。”
      三弟子叶云天眼神闪烁,低声道:“师父,朝廷敕封,或也能增我派声望,广纳信众……”俞贯虹一眼瞪去,目光如电,叶云天立刻噤声,袖中拳头却悄然握紧,脸上掠过一丝不甘。
      吴道广将诸弟子反应尽收眼底,缓声道:“福兮祸所伏,朝廷之意,你我心知肚明。然峨眉立世千年,根基在于道统传承与人心向背,非外物荣辱可移。贯虹,准备香案,依礼迎旨。玉贞,约束好门下弟子,勿失礼数,亦勿堕了我峨眉志气。云天,你随为师左右,多看,多听,少言。”
      “弟子遵命。”
      与此同时,何道真所在的偏殿静室。
      黄天彪快步而入,面带兴奋:“师父!朝廷天使已至山脚,欲封赏我派,敕封掌门师伯为‘清虚辅教紫阳真人’!”
      何道真端坐蒲团,手中摩挲着一枚温润玉佩,闻言眼皮都未抬一下,嘴角勾起一丝讥诮:“荣耀?不过是帝王权术,笼络人心的把戏罢了。”语气虽平淡,那捏着玉佩的指节,却微微泛白。
      黄天彪凑近几步,压低声音:“师父,朝廷势大,若能借此机会……说不定……”
      何道真目光如冷电般扫去,黄天彪顿时噤若寒蝉,冷汗涔涔而下。何道真心中却是波澜暗涌:吴道广修为深不可测,紫府先天真气浑厚无比,更兼门人拥戴,自己多年来难寻半分可乘之机。如今朝廷介入,或真是天赐良机?吴道广若接旨,便是向朝廷低头,威信有损;若拒旨,则开罪朝廷,祸及门派……无论如何,局势似乎都开始朝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倾斜。
      “更衣,去前殿。”何道真缓缓起身,宽大道袍之下,野心如暗流奔涌。
      紫阳宫前,香案高设,青烟袅袅。
      文不成朗声宣旨,声音在空旷的山谷间回荡,尽是褒奖峨眉“护佑一方,玄门正宗”的言辞,特敕封吴道广为“清虚辅教紫阳真人”,赐下金帛与御笔亲书的“玄门正宗”鎏金匾额。
      吴道广率众跪接,神色无喜无悲,如同古井深潭。礼成后,他邀文不成等人至客堂用茶。
      仪式虽短暂,却如一石投入深潭,在众多峨眉弟子心中荡开层层涟漪。
      客堂内,文不成与吴道广言语间机锋往来,吴道广应对得体,滴水不漏,既不承诺什么,亦不失礼数距离。
      苏茗始终垂首侍立,看似恭敬,眼角余光却已将堂内众人神态一一刻入心中:吴道广的沉稳如山,俞贯虹的隐忍克制,梅玉贞的警惕审视,叶云天的浮躁跃动,以及何道真那平静道袍下极力掩饰、却仍泄露出丝丝缕缕的关注与算计。
      闲言少叙,片刻后,吴道广便命俞贯虹恭敬送客下山。
      下山途中,文不成与苏茗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是夜,山脚驿站,孤灯如豆。
      文不成铺开信纸,苏茗已卸去伪装,恢复了几分精灵狡黠的本貌。
      “吴道广固若金汤,俞、梅二人亦难动摇。叶云天心性不定,或可留为后手。”文不成沉吟道,“关键在于何道真。苏姑娘,你观此人如何?”
      苏茗眸光锐利:“此人气息沉凝,确已臻后天圆满,距先天仅一步之遥,然心浮气躁,执念过甚,此即其致命之处。今日他虽极力自持,但气息数次因提及‘朝廷’‘封赏’及吴真人修为时,出现细微紊乱。”
      “好!”文不成眼中精光一闪,“传书大人:何道真之欲,在于武学突破与宗门权位。可许以助其破境之秘法,再暗助其势,形成‘强强联合’之象。彼时,他欲夺掌门之位,欲得《龙甲真章》,皆需倚仗我方之力。以此为饵,不愁他不上钩。”
      信鸽振翅,趁夜而去,带着冰冷的算计,没入沉沉黑暗。
      ……
      两日后,峨眉后山,一处清幽僻静的竹亭。
      毛骧已换下醒目官袍,身着素色常服,敛去了几分迫人官威,却更显深沉难测。他对面,何道真宽袍大袖,道髻梳得一丝不苟,颇有仙风道骨之姿,只是那双眼眸深处,藏着一丝难以完全按捺的审慎与探究。
      泥炉上,山泉初沸,发出细微松涛般的声响。毛骧未让随从近前,亲自提壶烫盏,动作舒缓精准,显是对此道并不陌生。
      “素闻峨眉雪芽,吸金顶佛光,纳仙山灵气,独具一味。今日借真人宝地,偷得浮生半日闲,还望真人不吝赐教。”毛骧将一盏清澈碧透的茶汤推至何道真面前,语气平和,仿若真是来寻友论道的方外之交。
      何道真微微欠身:“毛大人过谦了。茶道如人道,贵乎自然清净。大人身处庙堂纷扰,却能深谙此中三昧,实属难得。”他端起茶盏,先观其色,再闻其香,动作优雅合规,乃是正宗峨眉茶礼。心中却不敢有丝毫松懈,深知眼前之人绝非仅为品茶而来。
      三巡茶过,亭内茶香愈发清冽沁人。
      毛骧放下茶盏,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亭外苍翠欲滴的竹林,缓声道:“久闻贵派传承玄妙,有‘一树开五花’之说,令人心驰神往。这一树根基,深扎沃土,承接天露,方能枝繁叶茂,花开五色,各擅胜场。真人精研剑掌,乃五花中之翘楚,想必深得其中三昧。”
      何道真持盏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对方此言,看似赞誉,实则精准地点出了他在峨眉的地位——“五花”之一,而非那支撑一切的“树干”核心。他微微一笑,掩饰住心绪波动:“道法自然,各有其位。贫道愚钝,能得窥一枝花色,已是侥幸,岂敢妄求其他。”
      毛骧轻轻转动手中温热的瓷杯,语气依旧平淡无波:“然,花开花落,终有定时。若根基之土养分不均,或承接之露有所偏倚,纵是名品,亦难免有花期蹉跎之憾,迟迟不得尽展芳华,实在令人惋惜。”他抬眼,目光深邃如渊,看向何道真,“譬如这武道一途,后天返先天,便是一道天堑。多少英才卡在这半步之遥,非是资质不足,抑或努力不够,或许……只是差了那最关键的一缕‘东风’,一点能撬动玄关的‘契机’。”
      这番话,如同一根淬毒的冰针,精准无比地刺入了何道真心中最隐秘、也最焦灼的痛处——半步先天!他困于此境多年,明明感觉触手可及,那层屏障却坚若磐石。师兄吴道广凭借掌门传承的《龙甲真章》奥义,早早踏入先天,紫府先天真气浩荡磅礴,将他远远甩在身后。这“一树”与“五花”的差距,便是资源、便是传承、便是那至关重要的、能让他脱胎换骨的核心契机!
      他脸上的淡然渐渐有些难以维持,放下茶盏,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声音略沉:“毛大人……似乎对武道亦颇有见地。”
      毛骧见火候已到,不再迂回,声音压低,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直透心扉的穿透力:“见地谈不上,只是旁观者清罢了。真人可知,世间功法,有阴阳刚柔之分。贵派玄功,中正平和,乃道家正宗,然欲突破先天,有时或需至精至纯的‘引子’。譬如……”他刻意一顿,目光紧锁何道真,“譬如那张定边当年能于万军之中纵横不败,所倚仗的《先天罡炁功》!”
      何道真眼中精光骤然一闪:“噢?那至阳至刚的极致功法?据传其真气之纯,罡炁之猛,对于冲击先天玄关,或有难以想象的助益。”他呼吸不禁急促了几分,“莫非……毛大人身怀此等绝学?”
      “哈哈哈,”毛骧轻笑摇头,“真人说笑了,此等不传之秘,毛某岂能拥有?”他刻意停顿,端起茶杯,悠然品了一口,看着何道真脸上那难以掩饰的失望与愠色即将浮现,才不紧不慢地继续道,“不过,真人可知前些时日,被掌门师兄收入门下的那个娃儿,究竟是何人?”
      “谁?”何道真下意识追问。
      “张定边之子!”
      “什么?!”何道真闻听此言,浑身猛地一震,手中茶盏险些脱手。这个消息,无异于一道惊雷在他脑中炸响。
      毛骧将他的失态尽收眼底,语气带着循循善诱的蛊惑:“此等绝学,若蒙尘于稚子之手,或藏匿于不见天日之处,实是暴殄天物,明珠暗投。若能有缘者得之,借此参详,融会贯通,或许……那迟迟未至的‘东风’,便不请自来了。”
      毛骧的话并未说透,但意思已经昭然若揭:你何道真缺的不是努力,是机缘,是能帮你打破瓶颈的“外力”。而这外力,就着落在那个刚入师门、身怀巨宝而不自知的王同五身上。拿到了《先天罡炁功》,你就有望突破先天;突破了先天,你才有足够的实力和资本去争夺那“一树”之位,去参悟那梦寐以求的《龙甲真章》!
      何道真彻底沉默了。亭内一时间只剩下泥炉中炭火轻微的噼啪声,以及他自己逐渐粗重起来的呼吸。内心早已是波涛汹涌,天人交战。毛骧的每一句话,都像重锤般敲打在他最脆弱的心防上。对武学至高境界的极致渴望,对突破先天的多年执念,对掌门权位的熊熊野心,如同三股交织燃烧的毒火,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毁。他深知这是在与虎谋皮,是在背叛师门,是在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但毛骧给出的“甜头”,恰恰是他穷尽半生、求而不得的东西——一条看得见、似乎摸得着的、通往力量巅峰的捷径!
      风险?代价?背叛师门?构陷师兄?交出那个孩子?这些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心头,带来刺骨的寒意,但很快,就被那对力量的狂热追求所淹没、所吞噬。只要我能突破先天!只要我能执掌峨眉!只要我能站在那武学之巅!届时,眼前的一切代价,都是值得的!成王败寇,自古皆然!
      他缓缓抬起头,眼中的犹豫和挣扎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孤注一掷的决断。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重新提起炉火上的铜壶,为毛骧和自己面前那已然微凉的茶杯,缓缓斟满。
      “茶凉了,便失了真味。”何道真的声音异常平静,听不出丝毫情绪,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有些机缘,确如这恰到好处的水温,稍纵即逝。毛大人……以为如何?”
      毛骧看着他为自己斟茶那稳定无比的动作,嘴角终于勾起一丝了然于胸的、冰冷笑意。他端起那杯象征着同盟与交易的“凉茶”,仰头一饮而尽。
      “凉茶别有风味,”毛骧放下空杯,目光锐利如刀,直刺何道真心底,“只要能解渴,便是好茶。真人既然懂得时机的重要,那后续之事……想必自有分寸。”
      何道真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一场关乎背叛、权力与力量的无声交易,在这峨眉后山竹亭之内,茶香将散未散之际,悄然缔结。山风掠过竹海,带来阵阵呜咽般的松涛,仿佛在预示着,一场席卷峨眉的风暴,已在暗处悄然凝聚。
      (第二十九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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