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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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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血染山门
山路崎岖,仿佛没有尽头。连日的亡命奔逃,耗尽了三人体内最后一丝力气。王同五只觉双腿如同灌满了铅,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全身酸痛的肌肉,肺叶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气的灼痛。庄梦蝶脸色苍白如纸,若非靠着柳玉娘半搀半扶,早已瘫软在地。柳玉娘自己亦是强弩之末,肩头的伤虽草草包扎,依旧隐隐作痛,内息因连番恶战与悲恸交瘁而紊乱不堪。
然而,比身体的疲惫更沉重的,是心中的绝望。花盛离去时那决绝而痛苦的眼神,如同冰冷的针,时时刺穿着王同五的心。他失去了栖霞镇的一切,如今,连最后一位授业恩师,也因那沉重的、与他相关的宿仇而离去。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孤寂感,如同冰冷的雾气,将他紧紧包裹。
“坚持住,就快到了……看到那山门了吗?”柳玉娘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指向云雾缭绕处,那一角飞檐。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在三人心中微弱地摇曳起来。
然而,就在那汉白玉砌成的巍峨山门——“天下明山”牌坊遥遥在望之际,一股令人窒息的凛冽杀气,如同实质的冰墙,陡然封死了前方的道路!
山门前的空地上,数十名黑衣番子雁翅排开,眼神狼顾,手中劲弩在夕阳下泛着幽冷的寒光。为首一人,绯袍玉带,负手而立,面容冷峻如万古寒冰,正是毛骧!他竟然后发先至,在此守株待兔!
“柳玉娘,本官候你多时了。”毛骧的声音平淡,却带着掌控生死的威严,“放下兵刃,交出两个孩子,或可留你全尸。”
柳玉娘将王同五和庄梦蝶死死护在身后,软剑虽已残破,却依旧坚定地横在胸前。她脸色煞白,心知今日已陷十死无生之局,但眼神中唯有决绝:“毛骧!休想!”
“冥顽不灵。”毛骧嘴角勾起一丝残酷的弧度,轻轻一挥手。
“咻咻咻——!”
弩箭破空,如同飞蝗!目标并非柳玉娘,而是她身后的王同五与庄梦蝶!这一下围魏救赵,狠辣至极!
柳玉娘嘶喝一声,残破的软剑舞成一团光幕,拼命格挡。“铛铛”之声不绝于耳,她将身法催至极致,用身体为两个孩子构筑着最后的屏障。一支弩箭擦着她的脸颊飞过,带起一缕血丝;另一支则深深钉入她挡在王同五身前的左臂!
“玉姐!”王同五目眦欲裂,想要冲上前,却被柳玉娘厉声喝止:“别过来!”
眼见弩箭难以即刻奏效,毛骧眼中不耐之色愈浓。“邹项,拿下她。”
“金爪虎”邹项低吼一声,精钢指套寒光一闪,揉身扑上!他招式狠辣,专攻柳玉娘必救之处,劲风凌厉。柳玉娘本已力竭,又兼受伤,此刻面对以逸待劳、实力本就不在她之下的邹项,顿时险象环生,不过数合,便被其一爪扫中肩头,衣衫碎裂,血光迸现,踉跄后退。
“玉姐!”王同五再也忍不住,一股混杂着愤怒、绝望与守护欲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顶!他忘记了自己经脉的隐患,忘记了自己的弱小,只记得刘先生临终的嘱托,记得玉娘一路的舍命相护!他猛地将庄梦蝶推向身后一块巨石,自己则如同疯虎般,抡起那根坚逾精铁的墨玉竹棍,朝着邹项的后心狠狠砸去!
“同五不可!”柳玉娘惊骇欲绝。
邹项听得脑后风响,冷哼一声,回身随意一爪挥出,意图将这不知死活的小子连人带棍震飞。然而,他低估了王同五情急之下爆发出的力量,更低估了那金丝墨玉竹的坚韧!
“嘭!”
棍爪相交,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邹项只觉一股远超预期的力道从棍上传来,震得他手腕微微发麻,不由得“咦”了一声。而王同五则如遭重击,虎口崩裂,鲜血长流,墨玉竹棍脱手飞出,整个人向后跌去,体内那初扩未固的经脉受到剧烈震荡,一股腥甜瞬间涌上喉头。
但这拼死一击,终究为柳玉娘争得了刹那喘息之机!
就在王同五倒地、邹项微微分神的电光石火之间——
一道绯色身影,如同鬼魅般动了!
毛骧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王同五!他要生擒这最大的筹码!只见他身形一晃,已掠过数丈距离,五指成爪,带着阴寒刺骨的劲风,直取倒地不起的王同五脖颈!
“休伤我子!”
柳玉娘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她不知从何处涌起一股力量,或许是母性的本能,或许是守护的誓言,让她在这一刻超越了身体的极限!她完全不顾邹项可能到来的致命一击,身形如同扑火的飞蛾,合身撞向毛骧!
这一下,完全出乎毛骧意料!他志在必得的一抓,被柳玉娘用身体硬生生挡住!
“噗——!”
毛骧那蕴含着阴寒内力的五指,如同五柄利刃,瞬间洞穿了柳玉娘的胸膛!鲜血,如同怒放的彼岸花,在她素色的衣衫上凄艳地蔓延开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王同五挣扎着抬头,恰好看到那令他魂飞魄散的一幕。玉姐的身体,软软地挂在毛骧的手臂上。
“玉……姐……”他嘶哑地喊出声,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柳玉娘艰难地回过头,看向王同五和吓得呆住的庄梦蝶。那目光,没有了痛苦,没有了仇恨,只剩下无尽的温柔、不舍与最后的、坚定的嘱托。
“活……下……去……”
她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吐出这三个字。随即,眼中的神采如同风中残烛,迅速熄灭。
毛骧眉头微皱,仿佛嫌弃污秽般,手臂一振,将柳玉娘的尸身甩落在地。
“玉姐——!!!”
王同五发出不似人声的凄厉哀嚎,整个世界在他眼前轰然崩塌,只剩下那片刺目的血红。他想要扑上去,身体却因悲痛与内伤而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玉姐倒在血泊之中,泪水混合着血水,模糊了视线。
毛骧冷漠地看了一眼柳玉娘的尸体,目光再次锁定王同五。探手向王同五抓去,仿佛是想取一件珍宝,就在魔爪即将触及王同五的刹那——
“无量天尊!”
一声清越平和的道号,如同暮鼓晨钟,自山门内悠悠传来。声音不高,却仿佛蕴含着某种玄妙的韵律,瞬间抚平了场间躁动的杀气,连毛骧那凌厉的攻势都为之一滞。
一道玄色身影,仿佛凭空出现般,悄然立于王同五与毛骧之间。来人正是峨眉掌教,紫阳真人吴道广。他并未出手格挡,只是拂尘轻轻一摆,一股柔和却磅礴无比的力道便如春风化雨,将毛骧那阴寒凌厉的爪劲消弭于无形,同时也将王同五轻轻推后数步,脱离了险境。
“这位大人,何故对妇孺下此重手?”吴道广面容清癯,目光温润,但此刻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毛骧心中一凛,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吴道广这看似随意的一拂,竟能如此举重若轻地化解他的攻势,其内力之精纯深厚,远超他预估。“吴真人,”毛骧按下心惊,拱手道,语气却依旧强硬,“本官奉皇命缉拿前朝余孽。此二人乃朝廷钦犯,还请真人行个方便,莫要阻拦公务。”
吴道广目光扫过匍匐在地的柳玉娘,又看了看惊魂未定的王同五与庄梦蝶,缓缓摇头:“此二人乃贫道师弟庄道吉临终托付。于公于私,贫道都不能坐视不理。大人,请回吧!”
“若本官非要拿人呢?”毛骧眼神渐冷,他自负神功,虽知吴道广厉害,却也想掂量掂量这位峨眉掌教的斤两。
吴道广微微叹息一声:“那贫道只好向毛大人讨教几招了。”
毛骧不再多言,他知道言语已无用,唯有实力才能决定话语权。他深吸一口气,体内昆仑无相内功与万息归元术急速运转,周身气息陡然变得缥缈而凌厉。他缓缓抬起右掌,掌心隐隐有气流漩涡生成,周遭光线似乎都微微扭曲——正是他糅合昆仑绝学自创的杀招之一,蕴含无极拳意与绣春刀凌厉之气的 “无极碎空掌” !
“请!”毛骧低喝一声,掌力骤然爆发!一股仿佛能撕裂、湮灭一切的恐怖劲力,如同无形的怒涛,带着刺耳的尖啸,直袭吴道广!这一掌,他已用了八成功力,自信便是庄道吉复生,也需全力应对。
面对这足以开碑裂石、阴寒凌厉的掌力,吴道广却神色不变。他甚至未曾移动脚步,只是右手捏了个古朴的道诀,轻描淡写地向前一按。这一按,看似缓慢,却仿佛引动了周遭天地之气,掌心隐隐有氤氲紫气流转,正是峨眉镇派绝学,玄门正宗紫府真气——“紫府天罡掌” !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沉闷如击败革的“噗”声。
两股磅礴的掌力罡气在空中相遇。
毛骧只觉得自己的“无极碎空掌”力,如同撞上了一堵深不见底、又充满韧性漩涡的铜墙铁壁!那精纯无比、中正平和的紫府先天真气,不仅瞬间化解了他掌力中所有的撕裂与阴寒属性,更有一股绵绵泊泊、后劲无穷的反震之力,沿着他的手臂经脉倒灌而回!
“噔噔噔!”毛骧胸口如遭重锤,气血翻腾,竟不由自主地连退三步,方才勉强稳住身形,脸上瞬间涌起一抹潮红,又被他强行压下。他体内真气一阵紊乱,之前与庄道吉交手时的旧伤竟隐隐有复发之势!
反观吴道广,身形稳如磐石,连衣角都未曾晃动一下,面色如常,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高下立判!
毛骧心中骇然!练气化神,果然先天境高手不同凡响,这吴道广与自己师尊朱武、少林空见、武当三丰同属当世绝顶果然不虚,真没想自己后天大成境界与这先天境界的差距如此之大!自己全力一掌,对方竟如此轻描淡写地接下,并反震得自己气血浮动!这绝非他此刻状态不佳所能弥补的差距,这是境界上的绝对压制!
“先天之境,果然玄妙……”毛骧压下翻涌的气血,声音干涩。他知道,今日凭武力,绝无可能从吴道广手中带走人。
就在这时,山门处,又走出数人。为首的是一位面色红润、眼神锐利如鹰隼的道人,正是吴道广的师弟,号称剑掌双绝的玄空子何道真。他身后跟着一位面带倨傲之色的年轻男子,正是何道真的嫡传弟子混元子黄天彪。
而吴道广的弟子们也紧随其后:身材魁梧、面色沉毅的大弟子灵虚子俞贯虹;气质温婉、眉宇间带着关切之色的二弟子灵静子梅玉贞;以及面容俊朗、眼神灵动却在此刻微微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的三弟子灵清子叶云天。
何道真目光扫过场中,尤其在毛骧略显狼狈的脸上停留一瞬,随即对吴道广淡淡道:“师兄,这位大人毕竟是朝廷命官,奉旨行事。我等方外之人,何必为了两个小辈,与朝廷结下如此梁子?” 他话语看似劝和,实则暗藏机锋。
吴道广却不为所动,目光澄澈地看着毛骧:“大人,请回。若欲强行拿人,便需踏过峨眉众弟子的尸身。”
毛骧脸色铁青,他知道事不可为。硬拼,绝非吴道广之敌。他的目光阴鸷地从吴道广身上移开,掠过何道真时,两人眼神有了一瞬间的、难以言喻的交汇。毛骧看到了何道真眼底那一丝对权力的渴望,以及对吴道广那近乎完美的紫府先天真气的深深忌惮与……觊觎。
“好!好一个峨眉派!吴真人功参造化,本官领教了!”毛骧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火与屈辱,他知道,强攻不成,唯有智取,而这峨眉内部,似乎并非铁板一块。他最后冰冷地看了一眼被俞贯虹和梅玉贞扶起的王同五与庄梦蝶。
“我们走!”
他率众迅速消失在暮色之中,而心中却已开始盘算如何利用峨眉内部可能的裂痕。
强敌暂退,山门前却响起王同五撕心裂肺的悲呼:“玉姐!”
王同五伏在柳玉娘逐渐冰冷的身体上,放声痛哭,这个待他似姐,护他如母的女人,是他最后的依靠,如今也离他而去。巨大的悲伤与孤独感,将他彻底淹没。
就在这片悲声之中,一直因惊惧而浑身颤抖的庄梦蝶,仿佛被这哭声惊醒了。她茫然四顾,目光最终定格在吴道广——这位祖父时常提及、可信赖的师兄身上。她踉跄着扑到吴道广身前,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抓住那玄色道袍的下摆,仰起一张泪痕斑驳、毫无血色的小脸。
“吴……吴师爷!”她声音凄厉,字字泣血,“爷爷……我爷爷庄道吉……他被那恶贼毛骧……害死了!在绿竹谷,为了护我们杀出重围……爷爷他……他老人家……力战而亡了!”说罢又从怀中取出一封写着掌门师兄亲启的书信交给吴道广。
此言一出,宛如晴天霹雳,在场所有峨眉弟子,无不悚然动容!绿竹仙翁庄道吉,名满天下的峨眉名宿,竟已罹难?
何道真站在不远处,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异色,似是惊诧,又似是某种盘算落定的沉寂,他微微垂目,将一切情绪掩藏在肃穆的表情之下。
吴道广身躯猛地一震,一直古井无波的面容上,瞬间褪去了血色。他缓缓低下头,手中接过信函,看着悲恸欲绝的故人之后,又猛地望向山门外毛骧消失的方向,那双温润的眼眸中,悲恸与怒火如岩浆般奔涌,最终化为沉郁如万古寒冰的决绝。
他俯身,轻轻将庄梦蝶扶起,动作依旧沉稳,但指尖那微不可察的颤抖,却泄露了内心的滔天巨浪。他的声音不再仅仅是平和,而是蕴含着无尽悲痛与立誓般的沉重,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孩子……起来。从今日起,只要贫道一息尚存,峨眉山,便是你的家!只要峨眉传承不绝,便无人能动你们分毫!”
这句话,已不单单是对庄梦蝶的安慰,更是对已逝师弟的庄严承诺,是对朝廷鹰犬的强硬宣言!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在何道真脸上停留一瞬,语气恢复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贯虹,玉贞,先将柳义士妥善安葬。将这两个孩子带回静心苑,好生照看,不得有误。”
“弟子遵命!”俞贯虹与梅玉贞肃然应道,看向王同五和庄梦蝶的目光中,更多了一份同仇敌忾的守护之意。
吴道广最后看了一眼柳玉娘的遗体,又望了望绿竹谷的方向,长长一声叹息,融入这血色黄昏之中,道不尽英雄泪,江湖恨。夕阳沉入西山,将山门染成一片暗红。薪火传续,伴随着无尽的悲伤与悄然滋生的暗流,在这峨眉金顶,拉开了新的序幕。
(第二十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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