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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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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薪火征途(上)
暮色如血,将西山深处层层叠叠的竹海染成一片凄艳的紫赭。王同五、庄梦蝶、柳玉娘相互搀扶下,于崎岖山林间亡命奔逃。三人皆是衣衫褴褛,满身血污与尘土。
柳玉娘脸色苍白,强忍着内伤与失去丈夫、战友的巨大悲恸,唯有眼神中护卫两个孩子的意志,依旧如铁般坚定。
王同五紧抿着唇,那双曾经清澈的眸子,此刻深沉如古井,悲伤、仇恨与一种远超年龄的坚毅交织其中。
庄梦蝶秀发凌乱,素白衣裙上沾染了泥泞与暗红的血点,她紧紧跟着同五,清澈的眼眸中充满了对未知前路的恐惧,以及对爷爷下落的深深忧虑。
按照刘愈先生的遗言和赵承勇临终模糊的指引,他们一路向西山更深处跋涉。终于,在月上中天之时,于一片人迹罕至的陡峭山壁下,找到了一方毫不起眼、爬满青苔的无字青石碑。它孤寂地矗立在月光下,仿佛与这山、这竹融为一体,沉默地守护着一个时代的秘密与悲伤。
“就是这里了。”柳玉娘喘息着停下,体内伤势一阵翻涌,她强压下喉头的腥甜。
“玉姐,你……”同五担忧地看着她。
柳玉娘摇了摇头,从怀中取出赵承勇塞给她的那个羊脂玉瓶,倒出最后一粒朱红色的“九转还元丹”,毫不犹豫地服下。“我需要恢复一些力气,才能护你们周全。同五,去吧,开启它。梦蝶,你为我护法。”她盘膝坐下,开始运功化开药力,同时也是给同五一个独立面对传承的空间。
王同五重重点头,走到石碑前。他从贴身处取出那枚九宫璇玑锁。冰凉的触感让他心神稍定。他拨开无名石碑底座的杂草和泥土,发现了一个与九宫璇玑锁一般大小的凹槽,他小心翼翼的讲九宫璇玑锁放入凹槽中,回忆起刘先生教导的静心法门,深吸一口气,摒除杂念,手指在那繁复的机关榫卯上熟练地拨动、按压、旋转。
“咔、咔、咔……”
一阵细微而清晰的机括转动声在寂静的月夜中响起,仿佛沉睡了十年的时光被悄然唤醒。那方无字石碑的顶部,竟缓缓滑开一道暗格,露出一个不大的石龛。
同五屏住呼吸,伸手入内,触手所及,是几件冰凉的物事。他小心翼翼地将其取出,在月光下一一展看:
一件折叠得整整齐齐、触手柔软却隐含韧性的乌金色软甲,想必就是母亲留下的“乌金软甲”。
一本纸质古旧、封面无字的线装书册,入手沉重,散发着淡淡的墨香与岁月气息,这定是张氏家传的《先天罡炁功》后半部。
另一本册子则显得更为古朴,甚至带着一丝沙场的肃杀之气,封面上以苍劲笔力写着《精武奥义》四字。
最后,是一块用丝绦系着的玉佩。那玉佩质地温润,色泽碧绿,雕刻着繁复而古老的纹饰,中间似乎还有一个极细微的、难以辨认的篆字。就在同五凝视这枚玉佩时,一旁正在为柳玉娘护法、目光不经意扫过的庄梦蝶,娇躯猛地一颤!她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自己贴身佩戴的那枚、自她有记忆起便带着的玉佩——一模一样!无论是材质、大小、纹饰,甚至是那种血脉相连般的温润感,都别无二致!
“这……怎么会……”她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爷爷昨夜才告知的身世,与眼前这枚相同的玉佩交织在一起,一个模糊而惊人的猜想在她心中浮现。她张了张嘴,想问同五,但看到全神贯注于传承之物、眉宇紧锁的弟弟,又看到正在紧要关头的玉姨,她将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只是将那枚属于自己的玉佩握得更紧,心中充满了巨大的疑惑与一种奇异的、更加紧密的羁绊感。
同五收了九宫璇玑锁,并将所有物品郑重收起,贴身藏好,特别是那两本秘籍和玉佩。他感到肩上的担子又沉重了数分,但眼神也越发坚定。
不久,柳玉娘运功完毕,丹药之力暂时压制了她的内伤,脸色恢复了些许红润。“我们走吧,此地不宜久留。”她站起身,目光扫过已然空荡的石龛,欣慰中带着沉重。
三人不敢停留,借着月色,沿着山脊,向着西南方,朝着那遥远的蜀中峨眉方向,开始了更加艰难隐秘的跋涉。他们不敢走官道,只能凭借柳玉娘的经验和对星象的辨识,在莽莽群山与原始密林中穿行。
数日后,三人相互搀扶,正走在一处地势相对平缓的山谷出口附近时,忽听到头顶一声暴喝
“呔!小娘皮,看你们还往哪里逃!毛大人早已设下天罗地网,你还不素手就擒”
一生巨吼过后,只见“啸山虎”韩猛手持一对沉重的镔铁轧油锤,带着四五名凶悍的靖安司番子,从侧面的林中猛扑出来,彻底堵死了去路!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狞笑。
“韩猛!”柳玉娘脸色一变,将同五和梦蝶死死护在身后,软剑横于胸前。她内伤未愈,面对以膂力见长、手持重兵的韩猛,心知今日恐难善了。
韩猛目光淫邪地在柳玉娘身上打转,嘿嘿怪笑:“柳老板,哦不,柳玉娘!瞧瞧你这副模样,何必跟着这些前朝余孽受苦?不如从了爷,爷在毛大人面前替你美言几句,保你下半辈子荣华富贵,岂不胜过在这荒山野岭餐风露宿?” 言语间极尽侮辱猥亵之能事。
“狗贼!闭嘴!”柳玉娘气得浑身发抖,牵动内伤,喉头一甜,强忍着没有吐血。
韩猛见状,更加得意,晃了晃手中双锤:“怎么?还想动手?庄道吉那老鬼都已被毛大人亲手击毙,尸骨无存!你们这几个丧家之犬,还能翻天不成?识相的就乖乖跪下受缚,免得爷动起手来,不小心砸碎了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小娃娃!”
“爷爷——!”庄梦蝶如遭雷击,俏脸瞬间惨白,一声凄楚悲呼,娇躯摇摇欲坠,最后一丝亲情的牵绊仿佛就此断裂,巨大的悲伤与仇恨让她几乎窒息。
王同五急忙扶住她,双目赤红,死死盯着韩猛,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
柳玉娘亦是心神剧震,悲愤交加,知道再无转圜余地,强提真气,便要拼命!
就在韩猛志得意满,准备挥锤擒拿之际——
“住手!光天化日,欺凌妇孺,靖安司行事,便是如此不堪吗?”
第二十五章薪火征途(下)
一个低沉而充满威严的声音骤然响起!只见道旁树林中,一道身影疾步而出,手持一杆镔铁点钢枪,说来也巧,正是途经此地、准备前往蜀中的花盛!恰要路过此处时,远远听到韩猛污言秽语,又见其欲对妇孺动手,侠义之心顿起,这才现身阻拦。
韩猛先是一惊,待看清来人,不由得嗤笑:“我道是谁,原来是花捕头!怎么,不在你的栖霞镇当差,跑到这荒山野岭来多管闲事?莫非你是看上这小娘皮,想来强插一手,奉劝你一句,赶紧滚开,否则,庄道吉就是你的榜样!”
花盛面色冷峻,持枪上前,与柳玉娘并肩而立,沉声道:“花某行事,但求问心无愧。韩猛,你嘴巴放干净点,立刻带人滚回去,否则休怪花某枪下无情!”
“给脸不要脸!既然你找死,爷就成全你!”韩猛怒吼一声,不再废话,双臂运足千斤之力,一对轧油锤挂着恶风,一左一右,如同两座小山般向花盛猛砸过来!正是其成名绝技——“泰山压顶”!
花盛深知他锤重力猛,不可硬接。他眼神一凝,脚下步伐变幻,手中点钢枪如灵蛇出洞,不与其硬碰,而是疾刺韩猛运锤的手腕与腋下空门,招式迅捷凌厉,正是花家霸王枪中以巧破力的精妙招数——“灵蛇探穴”!
王同五在一旁看得心神激荡。他自幼随花盛学习花郎棍法,虽知花师父家传枪法厉害,却从未见过其真正对敌施展。此刻见花盛一杆长枪使得如臂使指,面对韩猛势大力沉的双锤,竟能以如此精妙迅疾的手法逼得对方手忙脚乱,心中不禁暗赞:“原来花师父平日里教的‘以巧破力’,用在枪法上竟是这般威力!这招‘灵蛇探穴’,若是我来使,断无这般速度与精准!”他全神贯注,下意识地将花盛的步法、运劲方式暗暗记在心中。
韩猛双锤势大力沉,但变化不足,被花盛精妙的枪法逼得连连怪叫。不过数合,花盛觑准一个破绽,长枪猛地一抖,荡开对方左锤,枪尖如电,直刺其右腕!
“噗!”
“啊!”
韩猛惨叫一声,右手腕被枪尖刺穿,轧油锤“哐当”坠地。他左手锤还欲反击,花盛岂容他喘息?长枪回旋,借势一记迅猛的横扫——“横扫千军”!枪杆带着沛然力道,重重砸在韩猛空门大开的胸腹之间!
“咔嚓!”骨裂之声清晰可闻。韩猛庞大的身躯如同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口中鲜血狂喷,重重落地,抽搐两下,便再无声息。
余下几名番子见首领顷刻毙命,吓得魂飞魄散,发一声喊,四散奔逃。
花盛收枪而立,微微喘息。他看了一眼惊魂未定的柳玉娘三人,目光最终落在紧握墨玉竹棍、眼神复杂却带着一丝孺慕之情的王同五身上。看着这个自己亲手教导、聪慧勤奋的少年,花盛心中本能地升起一丝喜爱与关切。
“同五……你们……”花盛的声音不自觉地放缓了些,“为何被靖安司如此追杀?” 他心中已有模糊猜测,但仍抱着一丝侥幸,希望不是那个最坏的结果。
柳玉娘犹豫了一下,但见花盛刚刚出手相助,且神色间对同五并无恶意,便低声道:“花捕头,实不相瞒,他……是张定边将军的遗孤。这些番狗都是冲着同五来的。”
“张定边!”
这三个字如同三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花盛的心脏!刚才对同五的那丝温情瞬间被汹涌而来的仇恨与痛苦淹没。父亲花云中箭落马、血染征袍的景象,母亲城破投水、决绝的身影,如同噩梦般在他眼前疯狂闪现!杀了他!为父母报仇!一个声音在他脑中疯狂叫嚣。他的手下意识攥紧了枪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看向同五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锐利,甚至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杀机!
王同五被花盛这突如其来的冰冷眼神吓了一跳,他不明所以,只觉得方才还温和关切的花师父,瞬间变得陌生而可怕。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但心中对师父的信任仍未完全消失,忍不住开口道:“花师父……您……”
看到同五眼中那纯粹的困惑与一丝受伤的神情,花盛心中猛地一抽。这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他何其无辜!杀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算什么报仇?与当年那些滥杀无辜的乱兵贼子有何区别?自己苦修武艺,潜伏十年,所求的真是这样一个结果吗?对同五的喜爱、为师的责任感,与刻骨的仇恨在他心中激烈交锋,几乎要将他撕裂。他的脸色变幻不定,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最终,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将那滔天的恨意压了下去,眼神中的杀机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可见骨的痛苦与决绝。他不能,至少现在不能,对一个孩子下手。那不是报仇,是堕落。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握枪的手慢慢松了下来,声音沙哑而艰难,仿佛每个字都重若千钧:“……走吧。趁我……还没改变主意。”
柳玉娘察觉到花盛情绪的剧烈波动,虽不知具体缘由,但也看出他此刻内心的挣扎,连忙拉住同五,低声道:“多谢花捕头援手之恩!”
王同五却有些执拗地看着花盛,他感受到花师父话里的沉重与疏离,心中充满了不解与难过:“花师父,您……不跟我们一起走吗?您要去哪里?”
花盛看着同五那依旧带着关切的眼神,心中更是五味杂陈。他别过头去,不忍再看,用尽全身力气,冷声道:“从此以后,莫再以师徒相称。我与你父……有不共戴天之仇。今日放过你,是念你年幼无知。你……好自为之!”
此言一出,如同晴天霹雳,震得王同五呆立当场!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敬爱的花师父,竟与素未谋面的生父有如此深仇!一时间,他心中乱成一团,看着花盛决绝而痛苦的背影,千言万语堵在喉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然而,就在此时——
“大哥——!花盛!你敢杀我大哥!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一声凄厉疯狂的怒吼从远处传来!只见“铁尾虎”于和双眼赤红,率领着七八名番子疾奔而至!五虎之中,韩猛与其最为要好,而今眼见韩猛惨死,悲痛欲绝,挥舞着一对沉重的竹节钢鞭,不顾一切地扑向花盛!
“玉娘,带他们快走!”花盛急喝一声,挺枪迎上于和。
柳玉娘知道此刻生死一线,拉起同五和梦蝶,迅速击退两名试图阻拦的番子,冲入了茂密的森林。
于和已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什么王同五、庄梦蝶,他现在只想一鞭砸死花盛。他这对钢鞭招式凶猛,势大力沉,与韩猛的路数相似,但更加灵巧狠辣。花盛刚与韩猛激战一场,气息未平,此刻面对状若疯虎、实力更胜一筹的于和,顿时压力倍增。
“铛!铛!铛!”
枪鞭相交,火星四溅!花盛将花家霸王枪法施展到极致,或刺或扫,或挑或砸,与于和战得难分难解。但旁边还有数名番子抽冷子放箭、掷暗器,让花盛险象环生,腿上很快被鞭风扫中,剧痛钻心。
“不行,久战必失!”花盛心知不能再缠斗下去。他虚晃一枪,逼得于和后退半步,随即装作气力不支,转身便走。
“哪里跑!纳命来!”于和不知是技,怎肯放过,率众紧追。
花盛奔出十余步,耳听身后风声骤急,知是于和追近。他猛地一个回身,全身力道灌注枪身,使出了沙场枪法中败中求胜的绝技——“回马枪”!这一枪,凝聚了他残存的全部气力与决绝,快如闪电,疾若奔雷!
于和追得正急,万万没想到花盛败退中竟有如此凌厉反击,再想闪避已是不及!下意识的双鞭一架。
“噗”地一声,锋利的枪尖瞬间刺穿了他的右胸!他惨叫一声,攻势顿止,鲜血狂涌。
花盛趁机发力抽回长枪,不敢恋战,忍着腿伤,全力施展轻功,向着与柳玉娘他们相反的方向,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密林深处。
于和胸口受此重创,人事不省,其余靖安司的走狗,见状均不敢追赶,手忙脚乱的给于和包扎,却见于和已然咽气,不得已抬着韩猛和于和的尸首回去报信,花盛得此机会从容逃走。
(第二十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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