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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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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惊变之夜
庄道吉听闻同五转述刘愈之计,眉峰深锁如峦,沉声道:“文渊此计行险,近乎搏命,我岂能坐视?”言罢袍袖一拂,便要动身。
同五急忙拉住他衣袖,恳切道:“庄老前辈!先生再三叮嘱,毛骧目标在您!他让我等务必请动前辈,携我与梦蝶姐姐速往峨眉!先生算无遗策,自有脱身之法,前辈若去,反中奸人下怀,令先生心血付诸东流啊!”
一旁二胖听得“前往峨眉”四字,心头好似被重锤击中,闷痛难当。他呆呆望着同五与梦蝶并肩而立的身影,想到此后关山阻隔,再会无期,一股说不清的酸涩直冲鼻端。
庄道吉沉吟不语,眼中忧色与决意如浪潮翻涌,最终长叹一声:“即便如此,我也需接应他一程,确保无虞!你二人在此等候,万勿踏出谷口半步!待我归来,即刻启程!”话音未落,青袍鼓荡,身形已化作一道惊鸿,掠出谷口,瞬息间融入沉沉夜色。
二胖怔怔望着庄道吉消失的方向,下意识探手入怀,想将那支温润的紫竹笛取出,赠与梦蝶留个念想。不料这一摸,竟摸了个空!他脸色唰地惨白,慌忙上下摸索,怀中除了些零碎干粮,哪还有笛子的踪影?
“坏了!定是方才跑得急,颠簸之间掉在山路上了!”二胖跺脚急道,那笛子不但是他心爱之物,更承载着他对梦蝶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憧憬,如何能丢?“小五,仙女姐姐,你们千万等着,我去去就回!”说罢,不待同五出言阻拦,他已带着低呜的大黄,一头扎进来时那片幽暗的密林。
同五与梦蝶相顾愕然,欲呼不及,只得在谷中提心吊胆地等候,心中俱是七上八下。
话分两头。且说柳玉娘辞别同五,施展身形,如夜莺掠波,不多时便潜至镇西旧牌楼下。四野寂寂,唯有风声过耳。她不敢怠慢,迅速引燃火折,点燃备好的柴堆。干柴遇火,噼啪爆响,烈焰霎时腾空而起,赤红的火舌舔舐着墨色天幕,映得牌楼影影绰绰。
火光方起,不远处便传来一声厉喝:“何方宵小,胆敢纵火!”只见胡三领着四五名手持钢刀的手下,疾奔而来,面目狰狞。
柳玉娘心知难免一战,软剑倏然出鞘,如银蛇吐信,点向当先一人咽喉。胡三狞笑一声,挥刀格开,手下众人一拥而上,刀光织成一片寒网。玉娘武功本在胡三之上,奈何对方人多势众,兼之悍不畏死,她左支右绌,臂上、肩头已被划开几道血口,罗裙染血。
胡三见她力怯,淫心顿起,怪笑道:“小娘子,何必顽抗?从了爷,保你快活!”说着,一刀逼开软剑,探出毛茸茸的大手,便向她胸前抓来。
玉娘又惊又怒,气息已乱,眼见难以闪避,心中一片冰凉。就在此际,一道黑影如苍鹰搏兔般自牌楼阴影处扑出,势若疯虎,直取胡三后心!胡三听得脑后恶风不善,回刀便砍,却见那黑影不闪不避,五指如铁钩,竟硬生生攥住刀背,另一只手并指如戟,疾如闪电,已点中他咽喉要害!
“呃……”胡三双目暴突,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老乞丐,喉头咯咯作响,随即软泥般瘫倒在地,气绝身亡。那几名手下尚未回过神来,已被老乞丐拳打脚踢,骨裂筋折之声不绝,顷刻间尽数毙命,手法狠辣利落,显是身经百战之辈。
柳玉娘惊魂未定,凝目望去,只见那老乞丐缓缓转过身,乱发下那双眸子,虽饱经风霜,刻满沧桑,却依旧是她魂牵梦绕了十年的轮廓。
“承……承勇?!”她声音发颤,恍如梦中。
赵承勇痴痴望着妻子,十年相思、无尽愧疚如潮水决堤,虎目含泪,哽咽道:“玉娘……是我……我对不住你……” 他简略陈述过往,当年为保麾下士卒性命,不得已降了朝廷,后被毛骧寻到,以手段控制,逼其效力,充作乞丐,探查消息。今夜他一直在镇西牌楼逡巡,本就想寻机与玉娘相见,恰逢其危,这才不顾一切出手。
“玉娘,毛骧心狠手辣,算无遗策,此地已成死局!趁眼下混乱,随我走,天涯海角,再不分开了!”赵承勇急切上前,欲拉玉娘之手。
柳玉娘却后退半步,眼神复杂万千,既有重逢之喜,更有重任在肩。“不,承勇,我还不能走。同五的养父母尚在镇中,我需去福六记接应他们!这是先生重托!”
“糊涂!”赵承勇低吼道,声音带着痛楚,“福六记此刻必是龙潭虎穴!你去便是自投罗网!跟我走,玉娘!我等了十年,不能再失去你!”
“我岂能置他们于不顾?那是同五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了!承勇,你叫我如何能独善其身?”柳玉娘寸步不让,眼中泪光闪烁。
夫妻二人十年生死两茫茫,此刻重逢,却因这救与不救、情义与安危,在跳动的火光之下激烈争执。一个情深意重,只求妻子平安;一个义字当先,难舍故人托付。宝贵时辰,便在这情义两难的纠缠中,一点点无情流逝。
栖霞客栈之外,五虎早已埋伏多时。丑时三刻,原本沉寂的客栈骤然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但见大堂之内,一位青袍老者手持竹杖,正是刘愈所扮的庄道吉,正与胖头及另一伙计所扮的两名靖安的爪牙剑拔弩张。
只听胖头粗声喝道,声震屋瓦:“靖安司办案,闲杂人等退避!庄道吉,你跑不了了!”
那“庄道吉”亦朗声回应,中气十足:“哼!毛骧鹰犬,安敢欺我年老?看杖!”手中竹杖虚点,劲风飒然,竟颇有几分绿竹仙翁的气度。
住宿的客商被惊动,纷纷惊慌失措地涌出房门,客栈内乱作一团,桌椅翻倒,杯盘狼藉。
檐上五虎面面相觑。“笑面虎”郑方眉头微蹙:“庄道吉何等人物,怎会被两个无名小卒堵在客栈?此事透着蹊跷。”
恰在此时,镇西火光冲天而起,映红半壁天空。
“啸山虎”韩猛性子最急,按捺不住道:“管他许多!镇西火起,定是信号!这老道被缠住,正是天赐良机!我等速去助战,擒下庄道吉,可是天大的功劳!”
郑方略一思忖,断然道:“兵分两路!韩猛、于和、魏冲,你三人冲进去帮忙,务必缠住庄道吉!邹项,你脚程快,速去地牢,禀报毛大人!我在此策应,以防不测!”
当下,韩、于、魏三虎大喝一声,带着手下一众人等,撞破门窗,杀入客栈。那“庄道吉”与两名“靖安司”汉子见状,且战且退,似要向客栈深处退去。三虎求功心切,不疑有他,紧追不舍,却不知不觉已被引向机关密布之绝地。
只听机括连响,翻板陷落,窝弓乱响,药弩横飞,客栈内部仿佛活了过来,瞬间将三虎及一群手下吞没。只闻其中传来惊怒吼叫与兵刃撞击之声,却不见人冲出,显然已被困住。
地牢深处,阴风惨惨。毛骧正与“猖煞”对弈,指尖黑子尚未落下,忽见“金爪虎”邹项急匆匆闯入,单膝跪地禀报:“大人!庄道吉现身栖霞客栈,正与弟兄们缠斗!郑大哥请大人速往擒拿!”
毛骧执棋之手一顿,眼中寒光乍现:“客栈?他去客栈做甚?”虽觉事出反常,但庄道吉之名非同小可,宁错杀,不放过。“走!”他当即掷子于枰,长身而起,率领大部分影煞,如一道黑色激流,直扑栖霞客栈。
行至半途,忽见府衙方向亦火起,浓烟滚滚,直冲霄汉。毛骧心念电转,立时停步,对紧随其后的花盛与周朝宗厉声道:“你二人,带两名影煞,速去府衙查看!若有异常,即刻来报,不得有误!”
花盛领命,心中疑云密布,却不敢有丝毫迟疑,带着周朝宗及两名影煞转向府衙。
毛骧一行刚离开不久,埋伏在地牢附近的陈七等人见时机已到,立刻从阴影中跃出,高声疾呼:“不好啦!有人劫牢啦!快来人啊!”同时出手如电,掌劈颈侧,将牢门外两名值守衙役打晕在地。
尚未走远的毛骧听得身后呼喊,脸色一沉,眸中杀机迸射:“声东击西!”他急令身旁形影不离、气息阴冷的“猖煞”:“你带五人,速回地牢,严加看守,一只苍蝇也不许放进去!其余人,随我去客栈!”“猖煞”默然领命,即刻带人折返。
毛骧心系庄道吉,脚下更快,如风驰电掣,顷刻间便至栖霞客栈。只见客栈内呼喝连连,兵刃相交之声不绝,却不见庄道吉踪影。他冲入大堂,正听见刘愈卸去伪装,扯下假须,朗声长笑,声震屋宇:“哈哈哈哈!尔等蠢材,上当矣!我乃刘愈刘文渊是也!庄老前辈早已洞察尔等奸计,此刻只怕已远在千里之外了!”
毛骧见此情景,脑中“嗡”的一声,如遭雷击,瞬间明了——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庄道吉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地牢!他惊怒交加,一股被戏耍的羞辱感直冲顶门,再也顾不得客栈内被困的手下,厉声嘶吼:“快!回地牢!快!”
一行人火速赶回,只见地牢外一片狼藉,衙役倒地,“猖煞”正带人严密布防,如临大敌。毛骧不及细问,亲自提气,身影一闪已闯入地牢深处。然而牢房之内,除了奄奄一息、血污满身的宋阳,空无一人!哪有什么庄道吉的踪影?
“刘!文!渊!”毛骧几乎咬碎钢牙,从齿缝间迸出这三个字,心知此番被戏耍得彻底,颜面尽失。他猛一跺脚,青石地面竟裂开细纹,率众冲出地牢,欲再返客栈擒拿刘愈雪耻。
然而,为时已晚。此刻栖霞客栈内,机关已然发动殆尽,韩猛、于和、魏冲三虎灰头土脸,衣衫破损,虽仗着武功高强未受重创,却也被折腾得筋疲力尽,暂时被困于一隅,难以脱身。而刘愈与胖头等人,早已通过厨房灶下隐秘的通道,悄然遁走,身影没入镇外荒凉的乱石堆中。
乱石堆处,夜风萧瑟,带着刺骨的寒意。先行一步的陈七与几名伙计已在此焦灼等候,不断张望。不多时,密道口窸窣声响,刘愈、胖头等人鱼贯钻出,虽面带倦容,眼神却亮得惊人。
“先生!”陈七见刘愈安然无恙,大喜过望,急忙迎上。
刘愈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众人,虽面容疲惫,却带着一丝计谋得售的欣慰。他逐一望去,陈七在,胖头在,众伙计皆在……然而,当他目光巡弋一圈后,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如同蒙上了一层寒霜。
“玉娘呢?”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与颤抖,“可有人见到玉娘?”
众人面面相觑,皆茫然摇头。
乱石堆畔,一时寂然。计划看似圆满,众人得以虎口脱身,唯独少了那位红衣劲装、性情如火、总是冲杀在前的女中豪杰。
刘愈独立寒风中,衣袂猎猎作响,他望向那片被火光与杀戮浸染、此刻正渐渐陷入死寂的栖霞镇,手捻须髯,一股巨大的失落与蚀骨的不祥预感,如同这沉沉的、化不开的夜色,将他紧紧包裹,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第十八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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