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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芥蒂 ...

  •   “春不雨大人。”

      吐金又饱含深情地喊了一声,阿怀从回忆中抽出来,眨了眨有些水雾的双眼。

      她摆了摆手示意他起来,又转头看了顾漪一眼。果不其然一张总是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眉头蹙起,嘴巴抿成一道线,沉默不语。

      顾漪是一个不喜欢在旁人面前流露情感的人,所以一张好看的面孔总是没什么起伏,寡淡无比。并不是城府深,只是习惯什么都自己一个人消化,有时候全然猜不透她心里所想。

      小的时候还没到如今的程度,想藏的情绪藏不住,几近是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如此顾母才会觉着她小孩气性得紧。

      春不雨不用去猜也知道她的情绪波动,想来也能理解几分:认识了这么久,自己连自己的真实身份都没有告诉过她。

      这次连李三八都有些坐不住,一只独眼轱辘转了一圈,言语是责备,语气却是讨好:“阿怀姐,您原来是这大的官?”

      “这都不叫我们知道,您不厚道啊。”说罢装模作样一拱手,学着吐金的语气叫了她一声大人。

      李三八这是在给春不雨台阶下,他一贯晓得顾漪那姑娘心思细,又敏感,李三八最会察言观色,眼瞧气氛不对,立马开口打圆场。

      吐金看不懂在场几人的氛围,自顾自讲起前尘往事。

      “上回见大人,大人也救了我。”

      上回……还是在几百年前。

      中原十二年,大旱几月,万物萧条。

      春不雨初到中原,被那里的环境所震惊。

      吐金以水为食,所到之处即为大旱,可人心贪婪,中原人一面被严重缺水折磨得叫苦不迭,一面又不肯放吐金而去。

      吐金兽心善,决定弥补干旱带来的伤害,于是和中原人约定,吐金以为偿。

      可惜年幼的吐金兽没有吐金之能,接连吐出来的都是黑水,凝不成金子。中原人暴怒,认为受到欺骗,于是联手将吐金兽抓了起来,日夜折磨。那时没人会术法,于是便是简单的棍棒相待,纵使神兽的自愈能力惊人,长此以往,也痛苦不堪。

      吐金兽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直到被春不雨救下。

      “大人给我饮了她酒壶里的酒,我便好转了起来。”

      李三八实实在在地在一旁听故事,听罢瞧了一眼常挂在阿怀腰侧的酒壶,面露惊奇:“这么神奇呢?”

      吐金兽点点头,带了几分自豪的味道:“还有和春不雨大人一同的那位白衣大人,伸手一挥便雷声滚滚,天降大雨。”

      “神......神仙?”李三八眨了下眼睛,吃吃喃了一声。

      原来平日里那没点正派的慵懒女子,竟是同神仙一伙?

      那她怕不也是个神仙吧!

      春不雨没有接他的话,只是触到心绪时惹得眼神一动。

      她将复杂的思绪敛去,不愿再回忆过往,张口打断吐金欲继续的话,“你好生走吧。”

      “收魂香三颗致命,你尚且中了一颗,好生调养便无大碍。”

      他们的目的本就不是要置吐金兽于死地,下手自然掌了分寸。

      吐金兽闻言深鞠一躬,直起身,抬手用宽大的衣袖遮住秀气的口鼻,只见他的一双眼睛变成了金黄色,紧接着眼瞳里一阵光芒闪过,片刻后再摊开手,里面赫然是明晃晃的流金,吐金再轻一吹气,便凝成了几块货真价实的金子。

      他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把金子放在面前的地上,又鞠一躬,“就当作是大人救过我两次的报答。”

      李三八见了,浑没出息地眼神一亮,顿时腰杆子都直了两分,瞧了一眼阿怀的眼色,见她颔首,才一瘸一拐地上前拾起金子,小心爱护地用衣袖擦了擦,收进怀里。

      见得吐金衣袖一扬,又变回兽的模样,临走前又想起什么,补充道:“前面那水泽村,你们莫要去。”

      “琉璃的人受朝廷之命寻我,在水泽村留了人马看守,只怕是此道不通。”

      阿怀听罢,颔首应了。

      吐金兽重新钻回地底下,随着一阵声音走远。

      客栈里面被烧得面目全非,好在二楼的屋子没有被怎么波及。

      顾漪一言不发整理着自己的衣物,阿怀牵过她的手,试探着神色叫了一声:“阿柒?”

      她手上的动作没停,另一只手松松地任由她牵着,“何事,春不雨大人?”

      顾漪也没想到自己语气里竟然带了点嘲讽的味道,于是话一出口便后悔。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感到不开心,明明阿怀没有义务告诉自己什么,只是从别人口中第一次听见她的身份的时候,还是会下意识地心生芥蒂。

      她无疑是喜欢和阿怀在一处时的感觉的,尽管那女人时常不正经,但顾漪能感觉得到她对自己的好都是真情实意。

      那种害怕的无力感又丝丝缕缕地缠了上来,时刻在提醒着顾漪:你和她不是一路人。

      顾漪打小便不善于与人相处,这还是第一回实实在在地因为一个人牵动自己的情绪。

      矫情。她在心底骂了一声自己。

      春不雨不知道她心里这多的弯弯绕绕,只当她还在生气,解释道:“我唤做春不雨,名字是我师父起的,出自一首诗。”

      她语气有些迫切,转而瞥见顾漪寡淡的神色,又猛地泄了气,一沉肩膀,吐出一口气。

      其实不是要故意隐瞒,只是这几百余年,见过形色的人,每遇上一人到最后都是一场空的感觉将她折磨得快要崩溃。

      她曾问过那奈何桥上的孟婆,她说一碗孟婆汤去的只是记忆,消不掉羁绊,消不掉执念。

      人过一道轮回,面目全非,好在秋早霜非普通人,前世模样大抵会保留得差不离。

      所以百年来,唯一能让她舒心半点的便是,春不雨很确信自己遇见的是不是那个要寻之人,只因阿白的每一处模样、每一个习性都被她印在心里。

      形形色色的人,长得两三分像的,或娇贵任性,或唯唯诺诺,或刻薄无理骄纵一世,就是没有一个是她。

      直到遇上顾漪的那一刻,春不雨前所未有地心慌。

      ——太像了。就连眼尾下方那颗寡淡的黑痣都长得正正好好。

      五官稍有不同,顾漪的眼睛要更狭长些,不似秋早霜那般温润,性格也不像那样温吞,像的是她那举手投足间浑然天成的气质,竟和秋早霜一同无二。

      因着这样,阿怀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救她,赖着她,以便寻机会求证。

      同时她也害怕这又是一场空梦,于是更加小心翼翼。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在每日的相处中对顾漪变得越来越敞开心扉,百年来头一回想对一个人毫无保留。

      春不雨撩起眼皮子,掩住眼底的浓厚情愫,“我不曾骗你。”她直视着顾漪:“我是酿酒的。”

      “算半个稀里糊涂的神仙吧。”

      过了片刻,平静地补充:“只不过,我要找的人丢了。”

      阿怀看向顾漪的眼神太过恳切,桃花眼里全然没有往日的含笑揶揄,顾漪甚至从里面读出了一丝伤感,于是霎时间什么别扭的情绪都没了。

      顾漪投以一个安抚的眼神。她心思细,大概能猜出来七八分,也许是重要的亲人丢了,也许是挚友失散了。

      只不过她没问,稍加思量之后开口:“所以你那时问我有没有听过一句诗,其实就是你的名字对么?”

      “麦死春不雨?”

      阿怀轻轻颔首,说:“阿柒记性真不错。”

      顾漪锁着眉头,看了女人一眼。

      大千世界,人海茫茫,碰着谁都会多嘴问一句,微乎其微的希望也会被无限放大。兴许,便会有人见过呢?

      她紧了紧手掌,回握住阿怀的手,“不雨,你若不离开,那么我总是会陪着你的。”

      春不雨眼眸一软,垂下眼睑应了一声,终于得了几分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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