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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吐金 ...

  •   几个人的脚程快,太阳落山的时辰,就赶到了一处歇脚的客栈。

      沿途风大,春不雨脑袋上裹了一层布巾子,顾漪倒是没这么讲究,头发随意抓了一把束了个低马尾,被风吹得毛毛躁躁,没个形。

      几人下了马,将马牵到客栈前的马厩。

      阿怀解了头上那布巾,拢了拢长发,那客栈掌柜远远瞧见有客,连忙将手在面前的盆子里趟了道清水,又细细把水珠擦了一擦,才起身迎客。

      掌柜是一个健壮的中年男子,揽客声音颇有中气:“几位客官,里边儿请!”

      “住店还是吃饭?”掌柜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肉滚滚的脸颊肉挤到了一处。

      顾漪一如既往地嗓音淡淡:“都要,今日还需歇上一晚。”

      “麻烦了。”

      掌柜的答应了一声,便招呼他们坐下。

      这小客栈选了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生意却是不赖,除开他们几人,还有几桌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

      顾漪和阿怀邻着窗坐下,李三八坐在两人对面。

      他咽了下唾沫,饿的不行,着急忙慌地要完吃端上来的小菜,塞满嘴巴后便身子往后微微一仰,听了几耳朵那些人的话来。

      坐在他们后方的是一斯文公子,穿的很是正经,一身玄衣,头发高束着,腰间绑着白玉跟付,上面刻着个什么大字,看气派竟像朝廷之人。

      公子对面坐着一个体型剽悍的男人,手里握着酒壶,喝得有些上头,口无遮拦:“那水泽村说来也是稀奇得很,水泽水泽,却偏偏遇上大旱。”

      彪悍眯着眼睛,贼兮兮地凑过来:“据说,大旱的地方就有那吐金兽,不知是真是假?”

      玄衣公子皱了皱眉,沉着声音开口:“我们的职责是去治理旱灾救济百姓,切莫想别的。”

      彪悍闻言,把那酒壶重重一搁,满脸不屑地哼了一声:“别把皇上想得如此清高善良,区区一个水泽村,还不至于他如此兴师动众。”

      “那吐金兽所到之处即为大旱,皇上嘴上没道明,心里都明着呢。”

      “依我看,若谁将那吐金兽寻回去了,必定是重重有赏。”

      玄衣公子面相斯文,性子也是柔和,不与彪悍争论,闭上了嘴。

      顾漪阿怀耳力都好,没有特地去听也听到了个七八。

      李三八将身子往前一靠,一身都精神了起来:“你们听见没有?”

      “水泽村,有那吐金兽!”

      他兴奋得眼角的褶子都比平日里深了几分,撩开衣袖,掏出一本烂兮兮的书,哗啦啦地翻着,最后停在了一页前。

      上面用毛笔潦草写着几排不大规整的小字,旁边是一幅插画:

      ——西山以南有兽名吐金,身似犬,尾似牛,耳似狐;以水为食,遇之大旱,有吐金之能。

      阿怀自然知道他的小心思,身子向后一靠,手搭在椅背上,懒懒抬了下眼睛,笑:“你要财还是要命?”

      “还找婆家不找?”

      李三八一听这话,顿时蔫了半边身子,“自然是要找......”他啪地一下合上书,颇为忧愁地说:“可总也得要聘礼不是?”

      说罢又转向了顾漪,“阿柒你说个理。”

      顾漪正在喝手里那粗茶,被叫得猝不及防,微微一呛,她放下杯子,咳了一会,复尔道:“......阿怀去,我便去。”

      语气寡淡无情,和先前阿怀说过的话分毫不差。

      李三八自讨无趣,几次张开嘴又合上,一副欲言又止如鲠在喉的模样,最后叹了口气苦着脸一言不发了。

      阿怀在一旁笑的前仰后合,胸膛拉风箱一般地一颤一颤,竖起拇指夸顾漪,“妙,太妙了......”

      顾漪嘴角微微上扬,李三八见两人合伙给自己不痛快,登时愁上加愁,忿忿道:“我的好徒儿,怎的还胳膊肘往外拐。”

      听者有意,平常的一句话顾漪不知是联想到了什么,有些不自在,耳根微红。

      来不及接话,那掌柜端着几碗面走了过来。

      李三八端着那面就呼噜吃起来,还时不时赞叹一句口味好。

      阿怀不饿,碗里的面挑了寥寥几筷子便放下碗。

      转眼瞧顾漪,她用筷子扒着面上盖着的香荽,也没能吃几口。

      阿怀瞧了一阵子,终是拿筷子把那一大片绿色夹了去,放到自己面前的碗里。

      “不吃?”她凑到顾漪耳边问。

      “嗯,不喜欢。”顾漪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你很喜欢香荽?”

      “一般。”女人抬抬肩,坐正回去。

      顾漪瞧出来了阿怀的好意,碰了碰那人的胳膊,“多谢。”

      晚上的气温比白天凉上许多,几人在客栈外喂饱了马,便抱着胳膊各自回房。

      三个人三间房,谁也不干涉谁,安稳歇息了一晚。

      第二日,天刚麻麻亮顾漪就睁开了眼。

      只觉得喉干舌燥,昨夜还有些凉意的感觉荡然无存。

      她起身去拿杯子想喝水,昨晚她泡了凉茶,一瞧之下发现原本剩下一大半的杯子里竟空空如也,杯壁上一圈淡淡的茶渍还在,杯子却干燥得底部泛了白,茶叶也皱皱巴巴地蜷成一团。

      这真是奇了大怪。

      这茶杯像是一夜之间在中原走了一遭。

      顾漪没喝成水,又热又燥,这个时辰也不好去找别人,怕搅了他人的睡眠。于是她把窗子推开了些,好让风吹进来,自己又躺了回去,盘算着等天再亮些就去找阿怀。

      结果昏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顾漪听见有人在说话,但是听不大清晰,只知道那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她没有回应,也回应不了,一张嘴就像含着粗糙的沙砾,又干又痒,身上也烫得出奇,难受得紧。

      顾漪像是整个人被扼住了口鼻,失了安全感,半梦半醒间挣扎着小声呜咽。

      直到口里被灌下一口辛辣又甘甜的液体。

      那味道顾漪很熟悉,是那人身上惯有的气味,但好像又不止于此,那味道好似已经印在了她的内心深处,忽然被掀了出来,无端生出一种时过境迁的遥远之感。

      她被呛得猛一咳,眼睛蓦地一下睁开。

      第一反应是光,好强好刺眼的光。

      顾漪一瞬间被刺得眯起眼,接着看清了视线正中央的脸:女人眉头皱起,眼尾那一抹绯红愈加显眼,勾人魂的眼里可见的焦急,脸都涨得微红了,却依旧美得我见犹怜。

      顾漪鬼使神差抬手抚了上去。

      春不雨明明白白地愣住,任由顾漪的手描绘她的眉头。

      顾漪手轻,阿怀又怕痒,忍了一会还是伸手握住她的手,语调温温柔柔:“阿柒?”

      躺在她怀里的女人一瞬间清醒,瞳孔一震,猛地缩回手。

      同时第一反应想到的居然是:她......她方才唤自己阿柒?

      其实也没什么,李三八也如此叫她,后面还通常会加个后缀听起来亲切,可女人的嗓音好听,一声阿柒叫到人的骨子里去。

      春不雨没注意这么多,笑了笑,一只手托起顾漪的后背将她扶起,“清醒了便起来。”

      顾漪应了一声,这才打量清楚周围的光景。

      她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客栈外面,先前躺下的时候那太阳正对着她的眼,李三八盘腿坐在一旁不远处,灰头土脸的模样。

      “客栈失了火。”春不雨理了理沾到灰尘的衣角,跟她解释:“那掌柜提着煤油灯准备开张,不小心将灯打翻了。”

      顾漪吸了吸鼻子,确实有一股烧焦的气味。

      客栈的火已经灭了,一些白烟从门口和窗子里飘出来。

      “这天怎么突然燥成这样了?”声音是客栈的掌柜,他肩上扛着一大摞方才为了盖住火用的草席从客栈走出来,也是一脸的狼狈,身后陆续走出来其他几位住店的客人,那玄衣公子和剽悍也在其中。

      公子手里捏着一把金灿灿的扇遮着口鼻,想来是被烟雾呛得不轻,扇面上正中央画着一个阴阳太极,右下角处用金色勾了一个龙飞凤舞的“琉”字。

      阿怀收回视线,开口:“你们没发觉,不只是变干燥了,整个客栈似乎连水也没了么?”

      顾漪点了下头,李三八附和:“是这样,不然又怎么会用草席灭火。”

      还有地面,方才起身的时候她就发现了,地面像是干旱了许久似的,泥土纷纷龟裂开来,踩上去还有黄尘飞扬。

      “这里离水泽村还有多远?”顾漪问。

      “不远了,半天的路程。”

      而正当李三八一句话刚说完,地面忽然剧烈震动了起来。

      黄沙滚滚,骄阳当空。

      地面的震动由远及近,越来越剧烈,似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地面上小小的裂痕逐渐变大,露出漆黑的地下深沟,像是自天上向下硬生生把大地劈成了两半。

      大地剧烈震荡,伴随着坍塌的巨响。

      不等众反应,一只黑色的爪子自地下伸了出来,轰地一下有力抓住地面边缘,跟着是一对火红的,和狐一样又尖又长的耳朵。

      只一眼顾漪就想起了李三八古书上的记载:有兽名吐金,身似犬,尾似牛,耳似狐;水为食,遇之大旱。

      “吐金兽。”阿怀眼神微动,喃喃道。

      “没想到,它从水泽村出来了。”

      “难怪这客栈半滴水都没有。”

      低吼声不断,振动了所有人的耳膜,地面还在坍塌,沙尘卷了起来。

      这时吐金兽的半个身子已经探了出来,它的体型算不上巨大,长相却是四不像,怪异得很。

      客栈老板和其他客人几时见过这场面,当场吓得腿打颤,跌坐在地上,更有甚者直接晕了过去。

      叫声,吼声混作一团,混乱不堪。

      站在那玄衣公子旁边的剽悍倒是反应极快,从袖子里摸了个什么东西就疾步上前朝吐金掷了过去。

      只听一声脆响,那落在吐金身上的东西轻轻炸裂开来,几缕淡青色的烟雾飘了出来。

      阿怀见状,眉头一拧,厉声道:“捂住口鼻,是收魂香!”

      那青色的烟雾在吐金周身缭绕,吐金喉咙里发出的滚滚低声顿时变成了痛苦的低吟,失了气力,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有牛一样的尾巴在地上一拍一打。

      那青雾蔓延速度极快,其他人饶是听到了春不雨的警告做出反应也迟了,包括客栈老板在内的所有人纷纷倒地,不知死活。

      四周嘈杂的声音顿时安静些许,只剩下那妖兽的低吼。

      “公子,该你了。”剽悍毫不在意自己意外牵扯到的那些人,身手意想不到的敏捷,一去一回,全身而退。

      玄衣公子眼瞧着这么多人倒地不起,面露不忍之色,皱着眉头,僵持了小半晌,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先前阻止剽悍的话被全然抛之脑后,他面色坚定,单手将那扇子握在手里转了一整个圈,扇面朝上,同时左手伸出两指在那扇面上一抹,那阴阳太极阵发出金光,竟贴着扇面缓缓转动起来。

      公子口里念决,随着两指自上而下划过额头,阴阳太极发出的几道金光将他包裹住,仔细看那金光是由成千上万道符咒组成。

      他朝前走去,左手一挥,那些密密麻麻的咒便向吐金飞去,组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它困在里面。

      吐金不擅打斗,本就被收魂香折磨得失去气力,这一遭更是奄奄一息,长长的狐耳止不住地颤抖,铜铃一样的眼睛死死瞪着玄衣公子。

      公子到底软了心,看不下去,开口道:“你好生同我回去,再不会受此折磨。”

      剽悍哈哈大笑,贪婪之心毫不遮掩,仿佛已经看到了灿灿的金子。

      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不过须臾之间,方才还在说话的剽悍居然腿一软,倒在了地上。

      一抹红色飘过,阿怀转瞬间又退了回来。

      那剽悍身法不错,却没防住偷袭的阿怀。

      “你......?!”

      公子错愕地看向她,心神一动,那阵法不攻自破,手上力道一卸又被自己的阵法明明白白地反击了一道,噗地吐出一口血,倒在地上陷入昏迷。

      吐金兽脱了限制,畅快地叫了几声,前爪在地上摩擦了几下,没有发狂攻击,反而摇身一变成了一位年轻男子的模样,一身金色的衣裳,面目清秀,唇红齿白。

      而那男子,提了提衣角,步履有些踉跄地朝阿怀单膝跪下,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春不雨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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