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夜间漫游

5、鬼差

　　“你...也能看见她么？”顾漪问。

　　“自然。”女人伸了个幅度不大的懒腰，语气又恢复了那副懒散不正经的模样，神神秘秘地说：“我很厉害的。”

　　确实很厉害，让那精怪都害怕地求饶，顾漪心想。

　　而且奇怪的是，顾漪从见她第一眼开始就觉得此人十分面熟，但脑子里却搜刮不出半点有关这人的记忆。

　　顾漪的记忆向来不差，想不出具体那大概率就是没有，于是便没再纠结，“你叫什么名？我该如何唤你？”她记得那精怪好似叫过她的名字，只不过速度太快没能听清。

　　红衣女子笑：“我唤做春不雨，不下雨的那个不雨。”

　　“字是一个怀，你就叫我阿怀吧，不用那么一本正经。”

　　顾漪点头，开口：“阿怀，我叫顾漪，水波漪澜的漪。”

　　春不雨点点头，又问：“小鬼，你几岁了？”

　　顾漪虽不喜她这么叫自己，却也不觉得轻薄，便由她去：“虚岁二十了。”

　　她年纪的确不大，但也不是三岁孩童，于是特地报了个虚岁，显得成熟些。

　　顾漪原以为阿怀能明白自己的意思，或者接着调戏她两句，没成想她只是轻轻的应了声，便没了下文。

　　顾漪接过话头，问：“你呢？你多大了？”

　　阿怀斜斜地看了她一眼，挪揄道：“我？我很大很大了。”

　　顾漪看出她有意绕过这个问题，便配合着笑了一笑，不再多问，因此也没注意到阿怀收起揶揄，在嘴里默默重复了一遍：真的很大很大了。

　　“对了。”顾漪想起一个疑惑，“那些茶客，怎么会一下子全不见了？”

　　先前在西楼，也是阿怀帮忙解了围，像是早有准备。

　　“那些茶客，都是一群披着人皮的精怪，闻着淫靡气来的，五通开始和妖怪做生意，江茗阁已经很久没有过正常客人了。”

　　“江府的财产已经够那妇人霍霍一辈子，还做什么生意？她只负责物色些美人，再连蒙带拐地带回江府。”

　　说到这阿怀拧了下眉，“美人越美，精气就越纯，淫气也就越上乘。”

　　“你那时就被盯上了。”

　　顾漪心里一紧，难怪那妇人的眼神那么怪异，如此想来，也荀多半也是这样被当作了猎物。那佣人云竹，大概是无意间发现了这个秘密，还没来得及告诉也荀就被打死了。

　　李三八简单处理好了一身的污秽，跑过来打招呼，由于一直在一旁，两人的对话也听了一耳朵，上来就套近乎道：“阿怀姐好，鄙人叫李三八，您叫我三八就成。”

　　“三八？”

　　“好随意的名字。”

　　李三八乐呵：“我生在三月八，所以就直接叫三八了，要觉着难听，叫我老八也成。”

　　李三八和顾漪两人先出了江府，阿怀留下来收拾残局——总不能把一堆尸体就这么晾着不管了。

　　进去时是艳阳高照，在里面没有感觉，一出来才发觉时间过得快，此刻已经快日落了。

　　也荀还在来时的那个位置飘着，眼神空洞面无表情。

　　看到他们来，她有些紧张，憋了半天只说了句：“今天江茗阁不如往常热闹了。”

　　顾漪顿了顿，主动开口把事情的原委统统说了一遍。

　　也荀越听越沉默，到最后低着头抿着嘴一言不发。

　　顾漪以为她受了刺激，有些怜惜，便安慰道：“都过去了，江一阁也......”

　　“他呢？”也荀突然道。

　　顾漪愣了一下，“他......”顾漪想起江一阁的那副模样，还是有所保留，只摇了摇头，“他死了。”

　　“这都是因果报应，你不必再担心了。”

　　没想到也荀一直低着的头抬了起来，那空洞的双眼里竟然盈满了泪水。

　　“你怎么了？”顾漪疑惑。

　　然而不等她多问，四周突然暗了下来，落日的一点余晖也消失殆尽。

　　整条街的街灯忽然闪烁了一下，紧接着天空中凭空出现了一排灯笼，规整地排成两排，由远及近，那些灯笼浮浮沉沉，随着一声声沉闷的锣声而一盏盏亮起，像是在给人引路。

　　整条街被笼罩在昏黄色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古朴神秘。

　　锣三响，鬼差到。

　　正正好好四十九天，是那鬼差来接也荀了。

　　鬼差把逝去之人带到阎王殿见十殿阎罗，阎罗翻看生死簿审判此人该入轮回还是被打入地狱。

　　生前善良之人，便入轮回道投胎转世，极恶之人，便下十八层地狱受尽酷刑折磨。

　　总有做了恶的人想逃过鬼差和阎罗殿的审判，没被鬼差带走的，都会在第二天就灰飞烟灭，永远从阴阳两界消失，这便是：“鬼差来时不带人，去时永世不超生。”

　　怨念极重的，化成恶鬼，浑噩飘荡在世间。

　　朝和街地上的红砖路变成了漆黑一片的水。

　　不远处，身穿黑袍，头戴高帽，脸上戴着白色面具的鬼差敲着手中的锣，踏在那如镜般的黑水上，缓缓走来。

　　每踏一步，鬼差头顶前方的灯笼就亮一盏，黑色水面就出现一个浅蓝色的涟漪，待到跨出下一步，那朵涟漪又自动消失不见，归于平静。

　　那鬼差越走越近，他一言不发，只是敲锣，而且是有规律的敲三下，停片刻，再敲三下。如此循坏。

　　各种各样的魂魄从各处飘出：街角，巷子里，门窗里。

　　有的不舍望着生前的住处，有的最后一次亲吻仍在熟睡的亲人，有的义无反顾跟上了鬼差的队伍。

　　千姿百态，仿佛是他们一生的缩影。

　　很快无数魂魄整齐地跟在鬼差的身后，终于要轮到也荀。

　　她的身体变得透明得连顾漪都快看不清她的脸，她渐渐升空，忽而又想到什么似的，张开嘴，最后轻轻对顾漪说了几句话，然后一转身，彻底融入了那队伍。

　　又过了半晌，鬼差领着那些灵魂走远，浩浩荡荡的队伍消失在视线范围。

　　朝和街又闪了一闪，原本灭了的街灯重新燃了起来，半空漂浮的灯笼不见了，地面也恢复了红砖的样子。

　　顾漪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不知何时春不雨也站到了她身边。

　　李三八竟然也在抹眼睛，“阿怀姐都同我说了，”他吸了一下鼻子，“阿荀妹子被带走了是不是？”

　　“真是可惜，她都要去投胎转世了，我也没见过这一世的她。”

　　阿怀从江府出来，立在一旁默不作声。

　　过了一会，她低下头轻声问顾漪：“她最后同你说了什么？”

　　顾漪笑了笑，附过去：

　　一句是：

　　——谢谢你。

　　另外一句是：

　　——我不再怪他了。

　　阿怀听完，莞尔一笑，了然于心。

　　五通，世间最淫之物，好色好淫好美人。

　　美人越美，交欢时的淫气就越上乘。

　　一勺滚水浇下，容貌尽失，样貌尽毁。

　　*关于鬼差和生死簿，更传统的说法是生死簿记录人的生平和具体死亡时间，阎王按照生死簿的记录派鬼差索命，也叫“勾魂”。故有“阎王要你三更死，绝不留你到五更”的俗语。具体可参考《西游记：强销生死簿》这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