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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变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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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进冬日的早晨总是亮得比较晚。
几声鸡鸣透过巷子传来,偶尔几只鸟扑棱着翅膀飞过,黄了的叶子在空中打着转飘飘荡荡地落下。
李三八清醒了许多,打了个激灵,缩着脖子重新回了屋。
他估摸着时辰差不大多,便想去喊醒那两人。
没成想顾漪已经起了。她默默站着,盘算着还能让春不雨多睡多久。
“这就起了?”李三八朝她摆摆手,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早知我昨晚便去歇息了,你这不是自个儿醒了么。”
顾漪浅笑了笑,又过了约莫一刻钟,才转身回屋。
她倾下身子唤阿怀,“该起了,阿怀。”
睡熟的女人收敛了那一身的吊儿郎当,眼睛闭着温顺又乖巧,哪里像个活了几百年的老妖精。
顾漪被她这幅样子莫名逗笑,心里忽然柔软地塌下去了一块。
春不雨睫毛动了动,缓缓真开眼,撩起眼皮子便瞧见清冷的姑娘嘴角漾开的微笑,霎时间以为是哪个别的神仙下凡,好看极了。
“什么时辰了?”女人抻了抻手臂,腰肢一挺便坐起了身,“天还未亮吧?”
“没有,”顾漪道,“但是快了。”
“你快些起来。”
春不雨应了一声,穿好外衣便同她一起出了里屋。
屋子里没有什么光线,只有门口桌上那一盏油灯摇曳地亮着,亮了一个整晚,那火星子已经是快要灭了,有些昏昏暗暗。
李三八在外头咕嘟嘟将刚烧好的滚水倒进装了茶叶的杯子里,见二人出来,笑嘻嘻地打声招呼,被微弱的光线一照,眼角的褶子愈发显眼,“阿怀姐早,快要日起了。”
几人都不再耽误,将那黑木箱子提了出来,啪嗒一下打开,拿出里头的晷。
李三八:“阿柒妹子,头发。”
顾漪随手拿过桌上一个霍了口子的碗,对准自己的发尾一割,几缕乌黑的头发便落了下来。
这时太阳也渐渐升起了。
先是东边黑黝黝的地方被打上一层金色,然后那金色慢慢扩大,伸展,肉眼可见地朝他们这方漫延过来。
春不雨将晷小心翼翼地捧到前院的空地上,又将顾漪方才割下的发丝缠绕在晷针上,对准了太阳光的方向。
光线渐移,晷针终于照到了阳光。
那黝黑的针吸纳了光线,开始变色,变得如鎏金一般金黄。
接着是晷盘,那晷面上粗糙的八卦阵纹路开始旋转,正中央出现了一个阴阳太极,整个晷变得愈发地金灿,迸发出一阵阵耀眼的光,随着那八卦阵转得越来越快,那阴阳极也愈发的大,搅动着气流不停抽动,树叶沙沙作响。
晷面上的八卦阵似一个大口将晷针上的发丝一点点向下吸纳,吸入八卦的正中心然后又消失不见。
那阴阳极没有停止扩大,反而超过了梦晷本身的大小,逐渐过渡到地面,变得半透明;到最后,几人已经将阴阳极踩在了脚底下。
周围的风骤然变大,几人被风吹得都后退了半步才稳住身子。
那晷针的光芒终于迸发到了极点,几乎是刺眼的程度了。晷针顶端聚出一团白茫茫的光,与耀眼的金产生对比,一强烈一柔和倒是格外合眼。
白色光束越结越大,晷针上面缠绕的发丝已经被完完全全吸纳干净。
“站到白光里头去!”春不雨见状对顾漪喊道,声音被风吹的七零八散。
顾漪闻言朝旁边挪动步子。此时的风已是让人脚步漂浮站不大稳的程度了,顾漪一手挡着眼睛,努力看清那白光的方位。
白色光束逐渐变大变宽,顾漪也马上就要踩进那光里。
只差一步。只差最后一步,所有的一切都能揭开真相。
她到底姓谁名谁,家住何方,家里几口人,父母唤做什么......
她稳了稳身子,抬脚便要跨进去。
然而所有的意外就发生在一瞬间。
顾漪身旁的人忽然失了平衡,人影闪过,再转头看时,李三八已然倒在了地上。
——而那白光正正好好地打在了他身上。
梦晷也开始发生了变化。
原本洁白的光束一瞬间变得漆黑如墨,晷面上流动的金色纹理也变为了血红,看上去极为狰狞。
春不雨将一切瞧进眼里,见状不对,立马大喊:“离远些!”
梦晷靠青丝的那一点活气运转,此刻与那一丝活气融合的却不是它的主人,于是晷从内部开始相互排斥两种气息,疯狂地想要摆脱。
顾漪还未从震惊里缓过神,梦晷却猛然停住,所有的动静在这一刻都消失,又像是时间在这一刻静止,被那乌黑的晷吞噬。
整个周遭是死一般的寂静。
什么声响都听不见,包括自己一下一下的心跳和有些急的呼吸声。
她知道,自己失去了这个机会。
这个状态持续了几秒钟的样子,然后轰然一下,又是一阵大风,所有的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只是依旧是平静无比,似一块巨石扔进水里激起猛烈的水花,最后又沉到水底,归于平静。
只有纷纷落下的树叶代表方才发生过的事。
十年一轮回,一切都回到了起点。
十年,她有多少个十年,她那些从未谋面的家人又有多少个十年?
顾漪落寞地抬起手,缓了半晌也不记得抬手要干什么,于是又僵硬地垂下,无声地蜷了蜷指尖。
李三八依旧是跌坐在地上的姿势。
他觉得十分对不住,没能抬头望向两人,只默默地垂着头,用有些破旧的衣袖擦着眼睛。
“好生起来吧。”顾漪看不过去,伸手将他拽了起来,“地上凉。”
李三八不可置信地望她。
他一生中遇到的难处不少,却偏在这栽了一跤——夺眶而出的泪珠子打湿了他的衣裳。
春不雨走过来,没多说些什么,将一条洁白的手巾递了过去。
“你们......是好人。”
“我......”
李三八望着面前的二人,眼里情绪交杂,强烈的愧疚涌出来,“真是对不住你,顾漪。”
顾漪到底也没能说什么指责的话,反而放平了心态,觉得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定数,谁也怨不了。
也许是件好事,至少顾漪不必满心愧疚地弥补自己的养父母,也不必每日每夜地思考如何和自己地亲生父母解释自己的到来。
说到底,她有爱自己家人,寻找生父母,不过也是一种执罢了。
*
日子一天天过,倒也稀松平常,平淡无奇。
完全入冬了。
哈出的气都结成白雾飘散在半空,做什么事都变得迟缓懒惰起来,比阴雨连绵的秋日更加难熬。
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李显听闻梦晷一事深表遗憾,又叫人送了几匹好绸缎和些许银钱,不免叫人感慨大手笔。
顾漪写了封家书寄了回去,告诉家里人一切都好,勿念勿挂。
在收到家里回信的那一刻,顾漪觉得自己的身世似乎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哪里是家不重要,哪里有挂念着自己的人这才万般重要。
李三八愈发急切地想要找个婆家,许是天应了他的诉求,竟和这屋子的女主人看对了眼,近来也是常不落家,每日欢喜。
他不瞒着掖着,秘密于他而言没有意义,从他红光满面春风得意的脸上也能看出他过的是滋润极了。
而顾漪和阿怀两人之间那若即若离的关系依旧是个谜,直绕得顾漪心烦意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