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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梦晷 ...

  •   “心怀怨气死去的人,最易变成幽魂厉鬼,这同样的,也最易被妖怪上身。”

      怨气越强那妖便越强,一些原本弱小的小妖最喜欢闻着怨气而去,人之将死便与之结合,以强大自身。

      李三八吧唧嚼着香甜的糕点,嘴里啧啧称奇,“这回你们可有见到那蛛娘?”

      顾漪摇摇头,循着他发出的声音望去。

      李三八嚼的是桂花糕,桂花的香味霎时弥漫了整个屋子。

      她垂下眼睛回忆着什么,浓密的睫毛眨了眨,有种熟悉的感觉在顾漪心底萦绕不去,好像记起自己小时候是很爱这种食物的。

      春不雨没骨头地往椅背上一靠,眼睛懒懒地半张着,语气波澜不惊:“说没见到不准确,浅打了照面吧。”

      这话倒是引得顾漪转头一脸疑惑地瞧她,她们何时见到那织姬了?

      春不雨看懂了她的眼神,笑道:“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那蛛娘,那时就在我们脚下呢。”春不雨道,恰到好处地跺了跺脚。

      “什么?”顾漪一惊,身子一震,“脚下?”

      春不雨觉着她被吓到的表情有些趣味,本想借机捉弄她一番,又看到她严肃的眼神,还是收了玩心,解释:“那日我先是觉得奇怪,北甫这么大一个镇,却是不见生气。”

      “那天没有飘雪,而地上那么厚的积雪,整个地方竟然只有四只脚印。”她指了指自己和顾漪,“我们的。”

      “连狗的爪印都没有。”

      是了,人怕冷不出门,其他活物不会。

      “还有所有陈列都一模一样的房屋。其余的暂且不过问,为何就连那窗户纸都是一样的?”

      顾漪听得心里直感震撼,同样去了一个地方,她竟然能注意得如此细致。

      “再到一次便敲对的门,我更加确信——那个地方,根本就只有周芸一户人家。”

      “幻象术罢了。”

      春不雨吐出一口气,忽然回忆起她刚成为神仙的时候,子述总教她术法,但她顽劣性子又急,无论如何是听不进的,子述便用幻象术对她坑蒙拐骗,气得阿怀把他最钟爱的一把茶壶摔得粉碎,后来才好不容易静下心来了些。

      “根本没有北甫村。”

      “连她的腿伤都是假的。”

      春不雨缓缓道来:“我在皇城里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当年的史记册,早在安定五年,织姬死的那一天以后,周芸便再也没有参加过任何一场战争。”

      “那么她的腿伤又是哪里来的?”

      史册记载,织姬死时尸首缠满蛛丝,三人合力将其从湖里捞起,而周芸的名字赫然在列。

      她才是第一个接触到尸首的人。

      从最开始她便知道织儿成了妖,她眼睁睁地看着李显诞生,眼睁睁地看着织姬与妖结合起死回生,周边开始怪事频发,甚至惊动琉璃出动捕杀。——她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织姬再死一回。

      春不雨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声音微沉,“你有没有想过,为何蛛娘后来一直消失了?”

      “她这是在用自己圈着那妖怪。”

      以自身为界,将蛛娘封在冰寒地冻的北甫。

      蜘蛛不喜冷,愈是冷的地方蜘蛛的活性愈低,更别提在北境这种气候的地方。

      一模一样的构造,人走进去晕头转向,妖也走不出来。

      一条腿是饲料,未来还会是手、内脏、心头血,心头肉。以至于拿枪抵着春不雨的手都微不可查地在发抖。

      她圈了她五十年,爱了她五十年,恨了他五十年。

      她等了这么多年,为的只是一个他的悔字。

      两纸告示,执念终消。

      *

      顾漪很少到外头吃饭,李三八更不消说。

      是十分气派的。

      李显虽不如何受待见,但好赖是皇子,钱财总还是有。

      金灿灿的装潢,几人宽的大门,上好的瓷砖地,还有绸缎的窗帘布子。

      李三八那好容易消停了一阵的老毛病又上了身,搓着手勾着背,笑得一脸献媚:“吃惯了粗茶淡饭偶尔尝尝佳肴美酒也不错。”

      春不雨瞟了他一眼,呵呵一笑,“哟,这便没出息啦?”

      “既粗茶淡饭委屈了您,以后便自己生火烧菜吧。”

      李三八一听瞬间急了眼,“阿怀姐姐,您这不是存心要我的命么!”

      春不雨哼了一声没再搭理他,顾漪在一旁笑着看戏,觉得实在有趣。

      “几位里面请,”从那食肆里头出来一位下人,就连下人穿的都是带龙纹的衣裳,“公子已经等候多时了。”

      跨进大门,扑面而来的香薰味。

      “嚯,”李三八捏了捏他的塌鼻,“这整的跟窑子一样样的,勾人的香。”

      那龙纹衣裳不自在地眯眼笑了笑。

      李显还是那一身黑袍,若不是知晓他的阿芸娘刚去世不久,春不雨定会觉得晦气紧了。

      “有些日子不见,诸位似乎更加容光焕发。”他道,场面话说得足足,到底没把悲伤的情绪显露出来。兴许是亲人离世,不过一段时日的功夫,李显似乎也是出落得成熟稳重了不少的。

      春不雨配合地笑,嘴角扬起:“哪里的话。”

      顾漪倒是心急直奔主题:“你说的事我们已完成,这梦晷是否也该给我们了。”

      李显笑意更盛,“这是自然。”说罢他招了招手,一个侍从提着一个檀木制的箱子上前,将那箱子置在还没上吃食空荡荡的桌上。

      “这里头便是那晷。”他拍了拍黑箱子,顾漪伸手要去够,却被李显挡了一道,“我们先好生享用一下这儿的吃食,”他道:“让客受饿,自古来没这个规矩。”

      一桌四人,真正认真在吃的只有李三八。

      大概是一人在家久了,许久没尝到能入口的食物,馋得狠了,几碟子餐前凉拌小菜他也翻三到四吃了个精光。

      顾漪春不雨两人夹了两筷子小菜便不再动筷。李三八不觉得脸上害臊,还一本正经介绍哪道菜不错,哪道菜少了盐、重了油。

      他捏起最后一只虾放进嘴里咀嚼,好半天将壳呸一下吐在碟子里,才摸了一把肚子,“爽快。”

      又是一招手,桌上的残羹剩菜被一个个端了下去。

      带着淡淡木香的箱子被打横摆在桌上,“那便开始吧。”

      细看那木箱子上有很细密的金色勾边花纹,描的是一条腾空而飞的龙。已经有些褪色但依旧能看出它的精美。

      箱子上挂着一把锁,只是大抵是坏的,轻一提一拉,应声而开。

      箱子打开的瞬间,一道金光喷涌而出,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迷了双眼。

      一代宝物,无论传闻中将它讲得多细致也抵不过亲眼见上一眼。

      梦晷相较于普通的晷要小上些许,是一片漆黑坚硬的鳞打磨而成,边缘有些刀砍斧劈的痕迹。

      那晷上面也没有刻代表时辰的字,取而代之的是粗犷的八卦阵图,也不知当时的工匠用了多大的气力才将这八卦阵图一点点刻上去。

      流光溢彩,那纹路上泛着淡淡的金光,像是活了似的顺着纹理缓缓地流动。

      梦晷观前世,观的是一个人的前世今生。

      一直不发话的李三八终于是坐不住了,他从里衣里掏出那本破破烂烂的古册子,哗啦啦翻开来,照着上头念:

      鸣蛇之鳞,时辰之行。

      “果真是鸣蛇没错了。”他有些激动,唾沫星子自嘴角飞出,“难得一见啊,难得一见......”

      春不雨伸出手想去触碰那梦晷,又在它上方顿住了。

      她收回手臂道,声音有些叹息,像是终于松了口气,又像是将一块石头提了起来悬在心上。

      “取生者一青丝,日起的第一道光,一齐放在这梦晷上,便成了。”

      “最早也只能赶明日了。”她道。

      事到临头,春不雨有些心不在焉了起来。

      被这梦晷一照,一人的过往可谓是一清二楚。

      阿柒的身世也明了了,她终会寻到自己的父母,而自己也失去了陪伴的意义。

      最重要的是,顾漪到底是不是阿白,也将彻底揭开真相。

      即便春不雨曾经有过猜测,但时日一长不免怀疑自己:顾漪和阿白,有些地方太过相像,但同样的,也有些地方太不相像。

      如果说顾漪和秋早霜的样貌仿佛亲姐妹,那么两人的性格便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截然不同。

      顾漪的性子像月亮,安安静静,寡淡如水。尽管有些时候会小孩脾性,近来还学会了粘人,但总归还是沉静的类型。

      春不雨害怕,害怕无论哪个结果她都会被打得手足无措。

      她已经太久太久没见过阿白了,久到心里的那份情感已经说不清是什么了。

      是多年以来形影不离形成的羁绊,还是一份一定要寻到的执念,又或者是别的什么?

      她不知道,也不知该如何面对。

      春不雨暗自伤神。现在面对她的,并不是非黑即白的选择。

      李三八在一旁自告奋勇,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不如今晚我便不沾床,明日一早唤你们起来,如何?”

      一夜不寝不眠讲来简单,到了那个时辰却是止不住地要闭眼。好在李三八本身是个夜猫子,常常是作息颠倒没有规律的。

      李显见事已至此,也不便多留,道了声别招呼着侍从离开了。

      几人慢慢往回走,傍晚时分天气微凉,春不雨抱着胳膊,和顾漪走在李三八后头。

      天冷,黑得早,已经快要看不见太阳了,余晖的光线将几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这食肆离他们的屋子不算太远,只是后面的两人不约而同地放缓了脚步,相顾无言,都是各怀心事。

      晚风瑟瑟,道路两旁的树被吹得作响,这一带的树生得繁密,树叶子耷拉下来一大片,很快便将本就走的前的李三八挡住,看不见影子。

      良久,春不雨先行停下脚步,望向身边的顾漪。

      照顾漪这样的闷性子,大抵走到天荒地老也不会开腔。

      顾漪也停下,四目相对。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叫住对方,顾漪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先讲,于是春不雨清了清嗓子。

      “你,你怎的不似在北境那般粘着我了?”

      春不雨一出口便在心底骂了句自己,分明有千言万语要讲,临到头又是一团乱麻焦头烂额。

      顾漪少见地不晓得该如何接话。

      她看出来了春不雨的别扭,却不知道她为何别扭:在北境时她粘着她,不是被当作小娃娃了么。

      她懒得细想,既阿怀如此说了,她便做。

      顾漪上前一步,伸手搂住阿怀的腰肢,脑袋抵着女人的脖子窝,闷声开口:“够了么?”

      淡香扑鼻,阿怀被突如其来的亲密扰得心尖一颤,顺着她的话便说下去了:“不够。”

      “还要。”

      春不雨感受到怀里的人身子一僵,霎时间反应过来自己讲了些什么,脸颊轰地一下烧得通红,连耳朵都染上了粉色,像个成熟的蜜桃任人采撷。

      “我......”女人想解释些什么,伸手想要推开顾漪,却被她突然放大的脸止住了动作。

      年轻姑娘姣好的面孔在春不雨的眼里放大,又放大,最后她瞧见姑娘漆黑的眼眸里自己的倒影,脖子一沉,接着脸颊上一凉。

      她亲了她。

      女人脸上还未低下去的温度,被年轻姑娘清凉的嘴唇烧得更灼烫,像是在沸水上滚了一趟。

      “......那这般呢?”

      “够不够?”

      顾漪手环着女人的脖子望着她,眼里水光盈盈。

      春不雨被这样的眼神盯着又是身子一颤。

      什么够不够?

      春不雨这个老油条羞得不敢看眼前的人——这人怎么过了这么些时日竟不害臊成这样了?

      酒神一边被动承受着一边在心里暗骂,小兔崽这是要起兵造反了!

      顾漪感受到了女人的心不在焉,用了些力把春不雨的头放在她的肩膀上,“姐姐......”顾漪贴着她的耳朵轻声细语地喊,“待我找到家里人,就帮姐姐找吧。”

      这是顾漪第一回唤她除了阿怀以外的称呼,微微上扬的语调像是一把钩子勾住春不雨的心神,惹得她脑袋里嗡地一声响。

      接着她听见后面那句话,又像是一瓢冷水泼在心里发烫的春不雨身上,叫她终于想起所有的现实。

      她到底,是不是秋早霜?

      她还是那个春不雨,但百年后的秋早霜,又还是不是当初那个阿白呢。

      春不雨出着神,顾漪终于松开她,退后了半步,神色恢复了往日的清冷,道:“那日你同我说时,我便想问的。”

      她没有询问,约莫是已经提不起精神,心里疲惫不堪,“你在寻的那个人,“是个姑娘,还是位公子?”

      阿怀眨了眨眼,眼尾下垂挤出一个苦笑,声音好似闷在鼓里一般低:“姑娘。”

      是位和你一样双目剪水,顶好看的姑娘。

      阿怀张了张口,还是没能说出她长得与你十分像这句话。

      “......找便找吧。”春不雨望着前方,愁肠百结。

      天色已然不早,待二人回到屋子里,李三八道了声:还知道回呀,便摆摆手将二人赶回房歇息了。

      *

      离人间很远的神山,装饰得很精美华贵的书房中,端坐着一位一袭青衫的男子,乌发高束,温文尔雅。

      男子在执笔写字,柔里带刚的笔锋飘逸又规整,倒是自成一派,细看之下那握笔杆子的手也漂亮得紧,白皙细长骨节分明,堪比姑娘的芊芊玉手了。

      “阿怀,多久没回了?”年轻公子放下毫笔,对着对面另外一位气质不俗的男子道。

      “几百个年头总是有了的。”

      对面的男子答,伸手拿过那支笔,也随手在方才那张宣纸上龙飞凤舞地也写了几个字,只不过那字横不平竖不直,歪歪扭扭不堪入眼,“怎么,想她了?”

      青衣公子叹了口气,“怎能不想,她可是我唯一的徒儿。”

      对面的男子大笑一声,“阿怀可不想你这好师父。”

      “她还在找她么。”青衣男子喃喃自语,望向窗外。

      对面的男子没有搭腔,露出个还需我讲么的表情,片刻后他有些许感慨,道:“阿怀这些年大抵是恨极了我。”

      “当年,是我把她推下去的。”

      “但万般皆是命,这便是她的命,我也无可奈何。”对面的男子放下手中的书册,没有那么惆怅,只是淡淡地陈述。

      青衣公子听罢想说些什么,到底摇摇头,没有讲出口。

      正当他要起身去洗砚池时,外头忽然传来动静,一只通体雪白的鸟“啪”地一下撞到了窗子上。

      “重明?你总归有一日会被这窗子撞死。”男子笑骂了一句,“窗子若是坏了便把你的羽毛拔了换铜板。”

      青衣公子推开窗子,将那鸟捉了进来。

      那雪白的鸟只有巴掌大,脸上竟生着三对眼睛,红色的眼珠子咕噜转了两圈。

      重明鸟在桌上蹦了几下,鸟喙一张一合,竟讲出了人话,声音细软,有些急迫:

      “话川,子述。”

      “梦晷,他们找到了梦晷。”

      话川和子述对视一眼,表情都有些许凝重。

      “继续盯着她。”子述对重明鸟说。

      话川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慢悠悠地喝下,嘱托:“在人间她的神力被压制大半,但还是要小心些。”

      “我那徒儿,终归是不让人安心的。”话川叹了口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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