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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李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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蛛娘来,纺车响,忙把衣裳织,冬来不怕凉。
“啥玩意儿?”
李三八抓一颗晒得香甜的枣子丢进嘴里,嚼了半天将果肉剃干净了,又毫不讲究地就着一口的枣子肉灌了一大口茶水,将糊在嗓子眼刺人的果肉连皮胡乱咽了下去。
江南最不紧缺的便是蜿蜒狭长的小道,四通八达,一排排屋子相连着,邻里之间相互熟络,抬头不见低头见,经常聚在一处就是一下午。
李三八提了个马扎,坐在巷子口,和几个中年妇女边吃着红枣边说着闲话,多数时候是她们讲,李三八偶尔附和。
谁家死了人,谁家得了财,哪家又得了个大胖儿子,鸡毛蒜皮无关紧要的小事,在她们口中添油加醋地讲出来也变得津津乐道。
坐在李三八对面的又胖又矮的女人从嘴里呸地一下吐出红枣核,声音尖锐聒噪:“嘿?蛛娘你都不曾听过?”
胖妇人下巴微微扬起,眼睛眯起故意卖着关子,等着李三八发问,才好把未讲的话一骨碌讲完,仿佛显得她多见识似的。于是他配合地一脸困惑地摇头,还眨巴两下独剩的一只眼睛,满脸的好奇。
妇人瞧得满意了,小小的虚荣心得了满足,才清了清喉咙道:“蛛娘唤做织姬,曾是皇上最宠爱的舞妓,传闻美若天仙舞姿天下独绝,凡是见过织姬起舞的,无一不为她倾倒。”
胖妇人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话头却被坐在她旁边剥栗子的青衣瘦高如竹竿的妇女抢了去:“可不是嘛。”
瘦高女人无视胖妇人横过来不满的白眼,拍拍手拂了拂衣袖,开口:“织姬素来好两样事,一样是起舞,第二样便是织衣纺布,再普通不过的布料在她手里都能成一件美得出奇的衣裳。”
“皇上欢喜得很呀,这样一位风姿卓越的女子被他碰见,当即便备了重礼将她娶进宫,那场面,啧啧,据说皇后见了都嫉妒不已。”
胖女人见缝插针:“皇帝三千宠爱可谓是独给了那织姬一人,一刻不愿与她分离,更有传闻道皇上上早朝都要让织姬在一旁陪同。”
李三八又咽了一颗枣,摇着头讲话囫囵不清:“昏君。”
一直默默喝茶的另一位妇女撩了一把拖到地上的衣裳,高深莫测地开口:“可不是嘛,确实是昏过头了。”
她放下茶杯,抿了一下沾过茶水有些发涩的嘴唇,开口:“大抵是神仙见了都气愤,那织姬好好地在皇宫里娇生惯养,竟莫名其妙地,死了!”
“死了?”
李三八不再吃枣了,皱着眉头听故事。
矮胖妇女点点头,一副晦气的样子,“死啦!在那湖水里泡了一天一夜,天寒地冻,尸体都僵了。”她眼角飞扬,兴致冲冲,“哎哟,据说浑身上下还被缠满了蛛丝,骇人得要命!”
“可是被人害死的?”李三八问,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
“这谁知道个准?”妇女不轻不重地剜了他一眼,似是在抱怨李三八的打断。接着她道:“只不过,那时候都传言她是自个儿投的湖。”
“一来,那片湖常年无人打理,几近荒废,平日里基本不会有人去。二来,听说那织姬在宫里除了皇上以外从不招人待见,尤其是皇后,称她为灾星、贱骨头,背地里也没少使坏。”
“换了任何一个常人如何能受得住?只身投湖也算是有因有果,没什么可稀奇的。”
李三八张了张口还想问什么,被一旁的胖女人摆摆手打断,“总之纵使皇上伤心欲绝,可这又如何能救活?太医却道织姬的肚里的胎儿还有胎心,于是又剖开她的肚皮将胎儿取了出来。”
“来回折腾了数日,那胎儿命大福大,竟还真的活了。”
“只是皇上痛失爱妃的劲头一缓,立马原形毕露。死人肚子里生出来的棺材子,阴气重,谁见了都害怕,再爱织姬又如何?”
“皇上心里生嫌,不满月便把婴儿送到下人手里喂养,拉扯到会讲话了又把他送到宫外去,之后便一直没了什么音讯。”
李三八越听越是熟悉,忽然一拍脑袋:这不正是那玄衣公子李显么!
李显不得宠爱,甚少在外人面前露面,唯有一张卑微唯诺的面孔叫人印象深。
他啧啧称奇了一会,讲出疑问:“这和那蛛娘又有何关?”
这次是那青衣瘦女人率先开了口:“你是不知,自织姬死后的第一年冬天开始,周边便频频出怪事。”
“纺车不再响,衣裳不再织。”
“最需衣裳的冬天,纺车一夜之间坏了个遍,那些凡是负责织衣纺布的人也忽然不见了踪影,被找到时无一不是全身被蛛丝缠绕,似蚕蛹一般死了个透彻。”
妇人干咽了一下喉咙,润了润嘴唇,“其实那个时候便有人猜测是皇后嫉妒织姬才害她于死地,只不过无凭无据,皇上也没有追究。人们都传是那织姬含冤回来报复来了。”
于是此后每年的冬天,周边的百姓都会祭奠织姬,叫她带走一腔怨念。
他们都喊——织娘呀织娘,你且心系百姓,织娘呀织娘,你且怀着善心。
“后来不知怎的一传十,十传百,就成了蛛娘,蛛娘。”
最先开腔的矮胖妇人见气氛越说越凝重,摆摆手起身驱散几人,“二十余载前的事,后来也没再出过怪事,只不过冬天里祭拜蛛娘的习俗一直延续了下来。”
夕阳西下的当口,李三八离了巷子口,一步一拖地提着小马扎往回走。
来江南数月,自己的无明火重新燃了起来,顾漪那妹子寻家的进展却是缓慢得同龟爬,春不雨纵然是神仙,却也没有洞悉顾漪从未谋面的生父母之能。
起先李三八全然不知还有这档子事,直到一日撞见她宝贝似的瞧着那红木吊牌,才明了原委。
李三八罕见地生了脾气,控诉顾漪不把他当自己人看。
顾漪一开始的本意是不想麻烦他人,却细一想又自觉理亏,便应下来李三八一道帮忙的要求。
李三八回到屋内,阿怀正在屋里择菜,顾漪在门口一斧一斧地劈着柴火。
自赁屋在此已有半月有余,三人做些日常琐事,偶尔出门撞运气打听顾漪家里人的下落,倒也还过得自在。
只是李三八刚抬脚进门,就瞧见了屋里多出来的一人。
那人正襟危坐,一身黑漆漆的袍子罩住了头顶,看不清样貌,只露出一个洁白瘦削的下巴。
人就这么坐着,面前放着一杯凉掉了的茶,除此之外再没人与之搭腔。
李三八快步到春不雨跟前,低声凑过去问:“那是何人?”
阿怀将手里的小菜掰得咔擦作响,空气里弥漫着带着泥腥子味道的清香。
她甩了一把手上的水珠,在一旁搭着的白毛巾上揩了揩,但笑不语,转身提着步子走到那人面前。
“人死不可逆生乃世间之常理,公子还请节哀。”
坐如石像的公子终于有了动作,两只手指有些局促地绞在一处,缓缓抬起了头,畏畏缩缩地半天想不到挽回的说辞。
李三八这一瞧,霎时下巴都要惊掉半截:方才自个儿还在热火朝天议论的人,竟一跃出现在了他面前!
——二皇子李显,朝廷避而不谈的人物,穿着黑袍在自家屋里坐着,看样子似乎还有求于春不雨。
真是戏剧得叫人措手不及。
“可是......”李显急得险些话里夹哭腔,一向粗里粗气的李三八瞧着他唯唯诺诺的模样,浑身长了针刺一般不自在。
他稳了稳腔调:“我可以给你们报酬,只要诸位愿意帮我。”
见春不雨不为所动,李显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锦囊袋放在桌上,不用掂量也能猜到里头有多少银两。
自打李三八收了吐金兽的那些金子,又背靠春不雨,像是吃下了什么定心丸,仿佛打定主意要活得有骨气似的,见钱眼开的毛病竟消退了不少。
“二皇子怕是高看我们几个了,一介草民连自个的事都尚且琢磨不明白,又能帮到堂堂皇子什么忙。”
李三八嘴巴欠,换作寻常人听到刻意加重的“堂堂皇子”几字怕是会当场翻脸,可这人是李显,自小便没什么脾气,因着不大受待见,更是懂得察言观色,半点没有一朝皇子的威严。
“那日我见姑娘身手矫健利落,能悄无声息将我那同伴打晕在地,就知你们定非一般人。”
“姑娘不必妄自菲薄。”
春不雨笑着替他重新换了一杯热茶,轻声提醒:“茶不喝该凉了。”
顾漪这时推门进来了,见这局面便默默放下手里的东西,随意坐到一旁的凳子上瞧着。
春不雨到底是活了这么久,何种人没见过,不轻不重的一句将话讲死,但也给足了他脸面,绕着弯子拒绝。
李显一年轻皇子哪里吃得住这软刀,抿了抿嘴亮出最后撒手锏:“姑娘先不必如此决断,我还可以用一物作为交换。”
春不雨饶有趣味地环着胸,“什么?”
李显:“姑娘可曾听说过梦晷?”
阿怀颔了颔首,“自然。”
梦晷梦晷,日晷观今时,梦晷忆前世。
李三八呀了一声:“可是那鸣蛇之鳞做成的晷?”
“正是。鸣蛇乃掌控时辰的神,一人的前世今生,除了十殿阎罗,便当数这梦晷知晓的最为清楚。”
顾漪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玩着桌上摆着的的筷子,听罢将筷子丢下,椅子往前移了几分,神情正色地继续听二皇子讲话。
“取已故之人生前最常用的物件,将还未消散的精气附在梦晷之上,便可知一人的前世。”
“生者更为简单,只需一缕青丝便可。”
顾漪沉默片刻,开口问道:“既然这梦晷只观前世不观今生,那今生想寻之人是否无法寻到?”
李显瞧了顾漪一眼,眉毛上扬挑了一挑,终于显出一丝皇子的气质来。
他开口,带着一丝不解:“姑娘既只是想寻一人,又何必用这梦晷?到底有些暴殄天物了不是?”
“姑娘只需把要寻之人的生辰八字告知于我,我即刻派人去寻便是。”
顾漪思索着,春不雨绕到桌前继续掰那剩下的小菜,将手浸在水里,青葱玉指在一片翠绿色里格外好看,顾漪没忍住多瞧了几眼。
却听那手指的主人不急不缓地轻声开口,尾音低沉似带着些许叹息:“若是知晓生辰八字,那便好了。”
仅仅靠一块木头,又哪里能寻到什么人。
阿怀的态度有动摇的意味,包括那从始至终波澜不惊的顾漪,也眼神闪烁。
李显不愚,自是听出来了的,也明白了她话中之意。
他将面前的新茶仰头饮尽,直了直腰背,“梦晷十年才一个轮回,遇见它的都时机未到,不见它的都只当个传闻听个耳瘾,真正使用过的人屈指可数,具体能做到何种地步我也不清楚。”
“但到底还是聊胜于无。”
李显大抵知道自己的这场交谈已然赢了大半,全然不管春不雨的态度,开始自顾自接过话头讲起自己的故事来。
“其实打出生起便是棺材子,是大不好受的。”他眨了下清亮的眼睛,面色倒是称得上平静,像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并无什么关联的故事。
“无人对我好,无人瞧得起我。”
“好在我有自小带我长大的阿芸娘,只有她疼我。”
阿芸是宫里的侍女,从他还未被送出宫起便被安排照顾李显的生活起居。
“阿芸娘说,她此一生最要好的人便是我娘织姬。”他从宽大的袖袍里摸出一块边缘起了毛边的布料,手腕一抖将它抖抻开。
不过是寻常人家做衣裳的那种普通布料,两个巴掌的大小。颜色已经褪得看不起原本的样貌,只能依稀根据边边角角判断出是淡红色。
红色布上用淡金色的细线绣了两个女人。一个女人在正中央,呈翩翩起舞之态,明媚生盼,婀娜多姿。纵使未见真人也觉得实在美极了。
另一位女人坐着悠然抚琴,像是在给起舞之人伴奏。只不过坐着的女子绣得不比另一位细致,堪堪完成了半边身子的刺绣,像是有人草草收尾,空着半边没有时间继续刺绣而留下来的半成品。
李显伸手指了指刺绣上拂琴的女人,“这便是我的阿芸娘。”
细看刺绣上阿芸半边的脸庞,竟是无比锐利:眉尾上扬,头发高束,英姿飒爽,哪里有半点下人该有的卑怯之态。
众人纷纷瞧出了端倪:二皇子这阿芸娘,怕不正是当年人尽皆知的女将军周芸。
皇城有南征北战的两大将军,南有沈辽,北有周芸。
早年间国家没有现今如此安稳,江南塞北到处是自成一派的匪。声势大,人员多,要掀翻朝政起兵造反是常有之事。
偏偏朝廷有沈辽和周芸一男一女两位骁勇善战的将军,好似一碗凉水撒在刚起火星子的火苗上,愣是叫那些蛮横的匪还没起反叛的头,就被硬生生掐灭。
“阿芸娘本是带兵打仗的将军,后来因着腿疾不再适合上战场,这才被派来照顾我。”
李显讲话的语调虽是稀松平常,却是带了情感,眼神柔柔地,“她不纵我,却疼我。授我剑法,教我做人,还时常同我说我母亲的事。”
李显的母亲与周芸最为要好,初入朝廷,周芸曾夸赞织姬的舞姿天下无双,两人同为女子,性格又相似,一来二话就成了无话不谈的闺中蜜友。
可惜天妒英才,周芸一次征战时伤了右腿,再不能拔剑灭敌。
后来,就连织姬也死了。
“阿芸娘自我娘死后便一直郁郁寡欢,虽嘴上不提,但我知道她的悲痛源头是我娘,她曾同我说过,此生有织姬一人足矣。”
顾漪不知为何心头一动,鬼使神差地望了春不雨一眼。
女人因为听着别人的话而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由于两只手还是浸在凉水里,连先前低头时不小心落到额前的头发也无法顾及,有些许凌乱,倒是徒添了一丝别样的韵味。
怕被察觉,顾漪很快将视线收回,听皇子接着道:“他们都说,我娘是自己投湖而死,可是阿芸娘从未相信这份说辞。”
“她说织儿不是这样的人。”
顾漪和春不雨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交换眼神——投湖自尽这个说法似乎越说越牵强。
李三八也听懂了他的意思,开口:“所以,你想让我们帮忙查清你娘的死亡真相?”
李显颔首。
春不雨和顾漪都未回应。此事绝非易事,即使阿怀是神仙,她也断然不愿与朝政扯上半点关系,更别说琉璃。
可此事又事关阿柒.......
春不雨随意将水珠甩了甩,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绕过桌子,在顾漪身前站定。
“阿柒,你......”
春不雨轻声喊她,将脸贴近她的,双眼直视着顾漪。
顾漪原本正在思索李显的话,女人凑近得唐突,那幽幽醉人的气味忽然如数钻进她的鼻子里,令她不自觉深吸了一下鼻子,反应过来后又飞快红了耳根,窘迫的同时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一步。
春不雨自然是察觉到了的,被她逗笑的同时甚至想凑近亲一亲那粉红粉红的耳朵。
阿怀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道,不敢往下想,清了清喉咙继续刚刚的话。
“......我去。”
“我会去查清楚织姬的死因。”
“允你之事,哪怕存有一丝希望,我也是要做的。”
“我答应过你一定会找到你的身世。”
女人向来少露出正色,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郑重有力,一下一下敲进顾漪的心里。
李三八在一旁听出了她的话外之意,拖着那条坏腿急匆匆走上前两步,道:“你一人去?”
“这怎么行,要去也是我们三个一道。”他越说越有些急眼的架势,一只眼微微睁大,语调都扬了些许:“阿柒妹子还小,但至少得带上我一道,我好歹也能帮上个什么忙。”
春不雨收回盯着顾漪的视线,转头对向李三八,脸上正色的神情也敛了去。
她眼尾上挑,那一抹绯红一瞬间跟活了似的灵动魅惑,女人勾起笑容调笑,“你若是呆在此地不与我添乱,便是帮我最大的忙。”
许是觉着话说得重了些,女人又开口解释:“你们可知,朝廷绝不是个可以随意进出的地方。”她双手环着胸,站的腿麻了于是剁了剁脚,红衣因着她的动作上下浮动了几下,“一人独行目标小,不易引人注意,到底是会安全些。”
顾漪眉头紧皱,显然还想辩驳什么,却被李显开口打断,他拍了拍手,“诸位能答应这个请求真是万分感激,不管是几人前行,我都会派琉璃之人暗中接应,不必太担心。”
“过几日便是皇帝选妃的大日子,那时的皇城戒备必然松懈。”
李显笑着将那袋沉甸甸的锦囊收回,转而拿出一个更大的金灿灿的箱子放在桌上,咔哒一下打开,里面赫然是数不胜数的黄金。
“这些是一半的酬劳。”
他摩挲着手里捏着的那块红布,唯诺的神情终于完全化开,露出皇子该有的运筹帷幄:
“剩下的,自然便是那梦晷。”
*
夜幕低垂,凉风却吹得人不凉爽,反而惹得愁绪丝丝缕缕萦绕上心头。
顾漪正在烧被阿怀择得细致的小菜,忽然腰间被一双漂亮白净的手轻轻拍了拍。
春不雨不知何时进来了,却一声不吭,只默默看着眼前人的动作。
“怎么?”
腰间一触即离的触感留下挥之不去的温热,顾漪停滞了一秒,接着被春不雨捞着肩膀转了过来。
“你不想我走。”女人轻声道,像是一下了看穿了顾漪的内心,用的是无比笃定的语气。
“我也有些不想离开你。”她慢吞吞补充。
以往的春不雨从不如此娇气,也甚少在某个人面前展露如此柔软的一面;也许有,不过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她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她的脾性,也理不清自己对顾漪的那份情谊到底为何存在,但她在漫长的思索与自我审视当中跨出的第一步便是放任自流,不再克制。
她不懂情谊,但到底懂得欢喜。——和顾漪在一处,她很欢喜。
年轻女子因这两句话而僵直了背,连手上的动作都开始不自然。
顾漪从来不似阿怀那般懂得拐弯抹角地揶揄,懂得无伤大雅的玩笑,懂得如何开口把握合适的分寸、何种语言能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意思。
所以她干脆变得少言寡语,时间久了连性子都变得寡淡。
亦或者,她只是不敢道明心中真实所想罢了。
如同现下,顾漪感受着面前女人略高于她的温度,心底弥漫开从未有过的朦胧悸动,仿佛一个温暖的薄纱罩裹住了她的心脏,叫她无法挣脱,却也不想抗拒。
而这种陌生的朦胧顷刻间化为羞涩,将她即将出口的话撞的稀碎。
她声音很低,小得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不曾答应你一个人去。”
“李三八也不曾。”
生硬无比的两句话还是被春不雨纳入耳中,阿怀听出来了她话里别扭的情绪,无声笑了笑,而后伸手将她的身子又捞得离自己近了些,拍拍她的头顶,安抚:“听话。”
“你安心留在此处,不出几日我便回来了。”
顾漪素来冷清的脸上染上浅浅的粉红,她不大敢与女人直视,于是垂下头反驳:“你说的几日,是几日?”
“一天,几天,几个月,都可以算作几日。”
她忽然想起刚遇见阿怀时,对她们之间的身份差异而害怕的那个时候,也是像现在这般别扭不知所措。
顾漪在这一霎那间理清了这种别扭的来源:不舍得。
而珍重,才会不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