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夜莺会因此死去》镜台

45、第 45 章

　　不过皇帝说他只想要它们保持安静。有全息投影里的环境音就够了。
　　皇帝终于稍微喘匀了一些，从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变成可以抬起头慢走了。狄拉斯科从未见过像皇帝这么虚弱的人——小学时，他在的班级每个同学不管内向还是外向都有一门擅长的体育运动，后来他上了军校特招班，班里更是人人体能强者。纯长跑没定向越野也不带负重？太没劲了吧！
　　狄拉斯科此刻根本没出多少汗，而皇帝，天呐，简直可以说是湿透了，那头有点长的金棕色头发贴着他的脸和脖子，运动服的领口一片暗色，就像他不是在长跑而是游了个泳，或者有一盆水当头浇了下去。如果他现在开始哭，狄拉斯科可能第一时间都发现不了。都是水珠，都会流淌。
　　狄拉斯科给皇帝递水。侍从官在这里的作用终于凸显。
　　皇帝总是不急着立刻喝水，就好像他很享受这种剧烈运动大汗淋漓后缺水的感觉似的！嗐……狄拉斯科已经渐渐习惯，他们的这位陛下就是这样的怪胎……
　　“狄拉斯科——”皇帝叫了他的名字，意味着他要开始和他闲聊了。狄拉斯科祈祷皇帝接下来的话题和运动有关。然而，祈祷没用。皇帝问他：“你和人睡过吗？”
　　每当皇帝提起一些令人尴尬的话题时，狄拉斯科就希望时间能倒退回以前，他和皇帝完全不闲聊的那个时期。
　　不过性其实算是皇帝所有那些令人不自在的话题里，最不那么要紧的话题。所以，还是回答他吧。不继续这个话题，陛下续上另一个更难展开的可怎么办？
　　“……没有，陛下。”侍从官硬着头皮回答。
　　皇帝颇为惊异地回头看他：“什么，你的初夜还在？”
　　“也不在了，陛下……”侍从官尴尬地回答。
　　“这是什么意思，狄拉斯科？”皇帝问。
　　虽然刚刚在心里的决定是，陪皇帝聊这个话题，可真聊起来，狄拉斯科觉得自己尴尬得实在不想继续了。
　　没有人禁止他拒绝配合皇帝。守则里没写，他妈妈也没这么叮嘱过。甚至皇帝自己也从来没表露出过这个意思。陛下哪哪都特有病，不是个正常人，唯一显得比较正常的只在于他还挺好说话的。一个做上级的人不应该这么好说话，对他自己没好处，但对他的下级来说，好处太多了。
　　是的，皇帝下次还会再提起冒犯人的话题——因为皇帝的成长环境不正常，他真的不知道什么话题很冒犯人；因为他是皇帝，他不需要顾及自己提起的话题是否非常冒犯人。
　　但是，只要你现在对他明确说出来你的拒绝，这个话题会终止。
　　可是——狄拉斯科看着皇帝的眼睛，一双闪烁着求知欲的眼睛，像个小孩子似的因为无知而兴致勃勃。
　　他和皇帝是同龄人，但他确信，整个帝国不会有另一个他们的同龄人像皇帝一样，听不懂他刚才在说什么，还需要他进一步阐明——
　　真可怜。
　　他们这些侍从官经过这小半年和皇帝的相处，渐渐看出来了，皇帝在留学之前不仅是没有上过学。整座皇宫几乎对他来说都是陌生的，他唯一熟悉的地方只有那个房间。
　　所以陛下一直住在那个房间，因为别的地方，他不熟悉，他没安全感。
　　在这么狭窄的方寸之地长到十二岁，然后直接被扔到国外，是一种什么感觉？
　　为什么啊……就为了……给已经自己表态不想做皇储的前皇储，继续铺路？
　　真吓人，前面那位陛下；真可怜，面前这位陛下。
　　狄拉斯科犹豫了一小会，最终还是开口讲了起来。就当是给皇帝普及他本该知道的常识了！
　　这是帝国经久不衰的全息游戏品类，也算是一种社交平台，但和那些令人炫目的赛博城市不一样的是，这类游戏不追求在法律限度内给用户最真实的场景体验和角色建模，正相反，他们会把场景和建模做得非常不真实，用一种更平面的，不立体的，一看就感觉和现实挨不上边的美术风格，这样，钻法律的空子，拉低这方面的真实度，提高那方面的真实度——那方面？——就是，性体验。
　　带性模块的社交全息游戏。不能完全当做色情游戏来看，因为色情游戏里，用户睡的说白了仍然是机器，数据组成的虚拟现实，同时因为法律问题，合法的都会让你一看就知道和现实挨不上边。而这类游戏，虽然一看就知道和现实挨不上边……但如果闭上眼睛……除了画面，99%拟真的全息反馈……
　　“那仍旧算是和人睡过吧？”皇帝说。
　　“那不算，陛下，交流的只有数据，给予反馈的是程序……没有物理接触……反正对绝大多数帝国人来说，有□□接触才算是真的睡过……”
　　“有些□□方式也不会产生□□接触啊？”
　　“呃……这不一样……在现实世界里，就算隔着什么，也是真的……而赛博世界的一切是拟真的……拟真的东西不可以当真……”侍从官好像也觉得自己这话太假大空了，不够有说服力，他思考了几秒，换了个方向找论据，“而且在那个大家都热衷炫耀性经历的年纪，没人会炫耀赛博世界里的，那不算数，所以……就这么约定俗成了……”
　　皇帝看起来若有所思。过了一会，皇帝打开水杯，但没有开始喝水。
　　皇帝接着问他：“那你为什么没有在那个年纪去给自己弄来一个可以炫耀的经历，狄拉斯科？”
　　“这个……陛下……实话实说……那时候大家都在撒谎说大话……所以我……我不需要去给自己弄真的，我就当真的说就可以了……”
　　“可这对你来说又不是难事？”皇帝仍然继续提问，“一件事，你完全可以轻易做到，做了还可以说出去炫耀——你居然会不做？为什么——我能知道答案吗？”他似乎看出了他的抵触，于是又加了一句，“要是你愿意告诉我答案，我也愿意告诉你一个答案，任何一个你感兴趣的问题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