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张知鱼

2、第 2 章

　　正是三月，春风轻拂，城东南的曲江边，早已花团锦簇。

　　玄京城里车马喧闹人声往来，因今日是万众瞩目的放榜日，靠近曲江边的酒楼茶馆更是人山人海，等放榜后，高中的进士们骑马列队会从这里经过。

　　玄长沨一袭明黄色齐胸衫裙，盘着玄京城时下最兴的云髻，额头覆着雪花花钿，真真一个名画上的什女模样，却在曲江边最负盛名的酒楼十二楼顶楼的包厢里来回踱步，一旁，有个锦衣少年正坐在桌旁慢条斯理的品着上好的明前龙井，看到她这焦躁不安的样子，一脸不解的问道:“阿姊，你今日为何如此反常?”

　　“哪里反常了，我平时不都这样。”玄长沨瞪了一眼少年，“还要等多久才到此地呀，早知道就去神武城门上看了。”

　　少年正是玄长恪，这一年，他如她一样，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年，年初刚被封为昌义郡王，从宫中搬入自己的府邸。

　　所以此番，玄长沨第一件事就是想到让他陪她去寻傅成约。

　　虽然他们现在也不相识。

　　玄长恪刚想怼回去，一直在窗边观望的清落大声喊道::两位殿下，快别斗气了，外面有锣鼓声领头的队伍都出现了!”

　　长沨停止抱怨，赶忙跑向窗边。

　　曲江河畔，杨柳依依，一行鼓乐仪仗拥簇出神武南大门，随后而至的便是众金榜题名的进士，玄朝按例，一甲三人插花披红，状元用金质银簪花，诸进士用彩花，跨马游街。玄长沨凌高楼，视野可谓极好，她专心致志眺望着南门方向。不一会儿，那抹记忆中熟悉的身影竟就这样出现在视线中不同于前世常常一袭玄衣的傅成约，今日的他身着红袍状元服，头戴金花乌纱帽，脚跨金鞍红鬃马，前呼后拥，旗鼓开路，好不招摇。

　　玄长沨捂着嘴笑出了声，然队伍走近时，游街的进士个个春风得意，喜笑颜开。她也终于看清，他面如冠玉，眉眼含笑处皆是少年意气。

　　沿途的百姓纷纷挥着手祝贺，出其东门，有女如云，千娇百媚的小娘子还不甘示弱的将手中的花扔向骑马游街的少年郎们。

　　大玄朝民风开放，因此不一会儿，玄长沨便看到那人身上零零落落的各色花瓣。

　　她立于十二楼高台之上，心底顿时百感交集。

　　他果然，如她想象的那般，君子如玉，意气风发。

　　玄长恪随她一道观赏了半天，这会儿，故作老成的开口道:“这新晋的状元郎不知道得迷晕玄京城多少小娘子，当然，比起本王还是差了点。”

　　玄长沨仿若没听见，没有回应。

　　他清咳了几声，又道:“清落，你说本王说得可对?”

　　清落憋着笑意，连连点头道:“那王说得是。

　　玄长沨懒得理他，看着那人愈走愈远的身影，问道:“现下他们是要去哪?”

　　“这我知道，待行至西华门结束后他们会回各自的会馆。”玄长恪摇着手上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扇子。

　　“会馆?那可知状元郎在何处?”

　　“不出意外应该是，琼-华-会-馆。”

　　琼华会馆位于京东郊，地理位置优越，为玄京城最繁华地带。

　　上京赶考之人大多囊中羞涩，只能选择住在街西客栈或者寺观之中，而能住在琼华会馆的大抵都是富贵人家了。

　　玄长沨前世便已知晓傅成约母族是经商大家，早年发迹于无锡，后举家迁入玄京，算得上是富甲一方，因此住在这里也是理所应当。

　　此时正值日暮时分，琼华楼内已经人满为患，多是科考的学子聚在一起庆祝今日盛会，此时众人吟诗作对，谈笑风生。

　　傅成约自然是被众人团团围住，往日熟悉的，不熟悉的都来敬酒，希望能够在他面前露个脸，顺便能博个人情，毕竟这可是陛下亲封的新科状元，此后仕途可谓是青云直上。

　　杯光斛影间，傅成约佯装醉酒推辞一番后上了二楼。

　　他行至最后一阶时，眼前掠过一抹明黄色影子。

　　他抬起头，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点醉了。

　　玄长沨依旧的是白日的一袭明黄色襦裙，亭亭立于他面前，眼睛牢牢的盯着他。

　　面前的傅成约已经换下那一身太过耀眼的状元服，穿着素色衫。

　　她想，还是这颜色更适合他。

　　她还在发着呆，却听到他温润的声音传来:“不知姑娘可是有事找在下?可否先让在下上楼。”

　　“啊?啊!”玄长沨连连后退好几步，她刚刚在二楼等了许久，好不容易看到他上楼，一时激动站在台阶处拦住了他。

　　傅成约倒没有太在意，只淡淡道:“多谢。”

　　“那个，我有话想对你说。”

　　傅成约停留在原地，带了丝疑惑看向她。

　　玄长沨闭了闭那双明眸，只觉前世今生，在与傅成约重逢的这刻化成干般滋味在心头，让她又悲又喜。等睁开眼睛时，她直视着眼前这人，脱口而出的竟是:“听闻你是今朝的状元，你可愿娶我为妻?”

　　话音刚落，两人皆愣住。

　　傅成约今日其实遇到太多女子投花献好，暗送秋波，倒不甚在意，但却是头一遭被女子当众求娶。

　　而玄长沨惊的是自己竟然说出这般话语，想着若是让阿耶知道，必然又得罚她抄个三天三夜的《女诫》。

　　但话既已出口，她索性继续腆着脸，一副非得要他答复的神态。

　　傅成约抬手抚着额头，好整以暇:“为何?”

　　“不出意外，我与姑娘应是初次见面吧。”

　　玄长沨挤出一丝假笑，不紧不慢:“其实是这样的，有天夜里我我梦见佛祖告诉我未来我将有血光之灾，若想逢凶化吉，必须要嫁给个满腹经纶之人。”

　　“最好，是今年的状元郎”她又接着胡诌:“所以，我就来找你了。”

　　半响，傅成约都没有说话。

　　她向前一步，两个人的距离忽地变得很近，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生怕错过任何一丝表情。

　　“你，你可应允?”

　　这一次问得格外郑重。

　　玄长沨想，若是他真的愿意，她得用尽一切好好待他，特别特别好的，全然忘了前世还在佛前祈愿若是再来一世期望他不再碰到自己的话。

　　但显然傅成约并没有当真，对于一个初次见面拿着奇奇怪怪的理由让他娶她的女子，他只是在思考用什么理由回绝而已。

　　他轻笑了声:“在下不能答应姑娘，还望见谅。至于姑娘这梦，想必也只是场梦不必太过在意。”

　　说完，便颔首示意，往里间走去。

　　玄长沨停在原地倒是没有惊讶，毕竟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因为她这个奇葩理由答应娶她。

　　"没事的，只要他好好的就."她捂着脸，当成任何事都未发生的样子，准备下楼娶寻玄长恪。

　　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傅成约已经回了自己的房间，玄长沨有些懊恼，她刚刚，忘记告诉她自己的名字了。

　　前世，他们在青州相伴数月，她告知她的那个名字。

　　不是玄长沨，也不是遂宁，而是她阿娘去世之前为她取的乳名:阿昭

　　玄长沨偷偷回到寝殿时，殿外守卫的小太监睁大双眼看着她，她立马眨眨眼示意他噤声，就听到内间传来男子浑厚的声音。

　　“在门口偷偷摸摸做甚?还不快滚进来。”

　　是当今天子庆文帝。

　　她只好硬着头皮进了门，在旁侍奉的掌事太监冯如海忙迎了上来:“我的公主呀，您可回来了陛下在这等了许久了。”

　　玄长沨忙两步并一步的凑到庆文帝身旁，双手缠上他的胳膊，把额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撒娇道“阿耶，阿昭知错了，但是阿昭今日虽在宫外但也在惦念您呢!”

　　时隔多年，她竟然又再次见到最疼爱她的阿耶，禁不住鼻头发酸，差点落下泪来。

　　前世，阿耶是庆元十六年冬末薨逝的，那年秋猎，他还率众皇子和百官前往 山脚下的皇家猎场狩猎，可回宫后，莫名染病，辗转病榻。宫中太医皆都束手无策，也正是因为阿耶龙体微恙，才逐渐让太子开始代理朝政，可惜，三皇兄和其母族开始显现出夺权的野心，阿耶薨逝后，太子就被囚禁了起来，三皇兄也如愿以偿夺得了这皇位。

　　而她，也自然而然地从万千宠爱的云端跌下，成了宫中无权无势，任人摆布之人。

　　她强行将自己从前世的回忆中剖离。

　　就见庆文帝不怒自威的脸上显现出一丝笑意。

　　“你啊你，瞒着阿耶和长恪那小子偷偷出宫，这会儿倒知道卖乖，整日就知道花言巧语骗朕。

　　“阿昭知道错了，可是阿耶，我是真的很想你。“她努力吸了口气，不让盈满眼眶的眼泪掉下来。

　　一旁的冯如海极有眼色，见眼下皇帝被遂宁公主哄得龙颜已大悦。忙附和:“不怪陛下处理完政事便来后宫探望县主，原来是知晓公主一直惦记着陛下呢。”

　　“就你敢猜朕的心思，这小白眼狼当真会想着朕。”

　　庆文帝笑着乜她:''“今日偷偷出宫可寻得什么新奇?”

　　玄长沨微点头:“今日我在曲江边看到高中的进士提马游街，着实热闹。”

　　“哦，难得你今年对这有了兴趣。”庆文帝打量着她”莫非我家阿昭是看中了哪家儿郎?”

　　玄长沨忙摇头，她可不能让阿耶知晓今日她今日所为。

　　回宫途中，玄长恪曾提醒她明日会有庆文帝赏赐，礼部亲自为新科进士举办的琼林宴。

　　“阿耶，听闻明日明德苑内会大办宴席，阿昭也想去见识见识。”她厚脸皮的继续撒娇。

　　“你呀你，去倒是可以，但明日宴会可不许再与你十一弟胡闹。"庆文帝倒是没拒绝。

　　她还没来得及暗喜。

　　就又听到庆文帝慢悠悠开口:““当然，抄的《女诫》也要补上。

　　“儿臣知道了。”她苦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