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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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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启元年,秋。
夏末时,玄朝最年轻的皇帝玄长恪初登大宝。新皇登基,除了下令大赦天下外,还下诏迎回庆元十七年远赴漠北和亲的公主。
公主回朝,不仅震惊朝野,百姓也议论纷纷。要知道玄朝史上,和亲的正牌公主统统不过三个,而第三个,就是她这个被封为嘉和公主的玄长沨。
大玄朝的圣诏快马加鞭的传向了漠北之地,嘉和公主玄长沨起初并未当真,直到漠北王久违的来到她的寝殿,毕恭毕敬的告知她:新皇下令迎她回朝。那神色,再也不复往日的嚣张跋扈,玄长沨才惊觉,她此生似乎不会就这样悲惨的度过了。
她从未想到那个从来不闻庙堂之事的十一弟玄长恪竟然会发动政变,成为玄朝新皇,更想不到的是他初登大宝便下诏迎回她这个早已被世人遗忘的嘉和公主。
但无论如何,对于在漠北饱受折磨的她来说,这无疑是重获新生的唯一机会。
于是玄朝秋意正浓时,玄长沨回到了玄京城。
时隔多年,再回到这熟悉的未央宫,玄长沨只觉物是人非。圣庆帝立于她面前,不顾君臣之仪一把抱住了她,年轻的帝王黄袍加身不怒自威,但却在她面前温和了许多。
她听到他道:“阿姊,我想带你见一个人。”
玄长沨心一颤,抬头注视着比她早已高出一个头的少年。他眼神郑重,掺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伤心之意。
她点头。
她知道那个人是谁,当年送她和亲的鸿胪寺少卿,如今当今圣上最器重的太傅傅成约。
于是在葱郁的卫山山顶一处,她终于见到了那人,准确的来说,是他的冢。
“阿姊可还记得,那年你去漠北和亲,喻之为救你重伤,后来我送他回京他已经生死一线,幸亏喻之母族费心心思请来神医,才从鬼门关救下他。
玄长沨没有回答,她看着没有刻着任何文字的墓碑,只觉得心底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不见了,可却一下子想不起来是什么。
“病好后,喻之好像忘记了送你和亲这件事,可顺熙三年的中秋,他邀我去青州访友。玄长恪继续道:“我欣然和他一同,却不想,他去青州找的是青州刺史秦寒川。他告诉我,他要拥立我为新皇,我那时只以为他是不满三哥好大喜功,荒淫无度。却不想,他是为了阿姊。”
玄长沨不可置信的看向他,哑着声道:“是为了我?”
“喻之当年参加科举只是为圆他阿耶年轻时的遗憾,却不想就这么高中了,那年他被升为鸿胪寺少卿,觉得太过拘束,便隐隐有了辞官之意,可,可从送阿姊和亲回来之后,他却和变了一个人般。他竟加入了这政党之争中,他告诉我要想改天换地,须得入这局中。起初我没有想到他是因为阿姊,直到他助我夺了三哥的皇位。”玄长恪顿了顿,回想起了那一幕。
那一夜,宫中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政变,玄长恪也因此成为了玄朝的新一任帝王。他没有感到特别的喜悦,只是觉得无尽的疲惫,不顾形象的瘫倒在太极殿的台阶之上,而傅成约便在这个时候提着一壶酒缓步走来。
那晚月亮很圆,像儿时古诗中所说的玉盘。玄长恪已经醉了,不顾帝王之仪,随意地躺在地上身旁,一袭玄衣的傅成约却依旧笔直的坐着。身旁的侍从见状,一一退出寝殿。
“喻之,我马上就是皇帝了,你可有什么心愿,我必如你愿。”他大笑,乱挥着手,似不敢相信“我竟然成了皇帝了。”
傅成约抬头看了会圆月,也笑了声,然后玄长恪就听到他道:“确实有一个心愿只有殿下能帮我。”
“是什么?”
“接嘉和公主回朝吧。”
他眉眼变得温和,不复平时的冷漠肃杀。
那一瞬,玄长恪忽然清醒了些,他看着面前这个人,才惊觉,这么多年,原来他还心心念念着他的阿姊。
他终究是答应了傅成约的心愿,不仅仅是因为他是他最好的兄弟,也是因为玄长沨毕竟是与他自小相伴的皇姐。
只是谁都没有料想,傅成约早已身患膏盲之疾。
他死在了玄长沨回京前的第三日。
终究是没来得及再去迎她回来。
她闭上眼,心中念着这人的名字。
想起庆文帝薨逝后,三皇兄玄长暇成为大玄新一任君主,顺熙一年,甫一登基,便应了漠北的上书,将她这个一向与东宫走得近的公主发配得远远的和亲。
她在那年初春被送去和亲,自父皇薨逝后,她在这宫中似乎成了个尴尬的存在,甚至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三皇兄党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和太子党有关的人。
而傅成约已为鸿胪寺少卿,奉旨送她前往漠北。
路途遥远,万般聊赖。和亲的队伍虽然很长,但除了清落、清荷俩人,她再没有亲近之人,她起初总是郁郁不乐,那人总沉默伴她左右。后来,她开始恢复些生机,便开始喜欢寻他说话:“傅少卿是哪一年的进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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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成约身着一袭玄衣,长身立于她身侧,恭敬道:“回禀殿下,臣是庆元十五年中的进士。”
她忽地“唉”了一声,托着腮思索了会,有些失望的开口道:“听闻傅少卿为当年的状元郎,着实厉害。可惜那年我因偷偷出宫被阿耶罚抄了好几日的《女训》,倒是错过了骑马游街的热闹场面。”
傅成约不在意地笑了一声。
“竟可惜了,没看到傅少卿这般如玉的人儿。”却又听到她道。
傅成约怔了会,看向她,她马上将头转向一边,只留仿若染上红霞的侧脸给他。
那似乎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但是如今想来却还是清晰的浮上心头。
而如今,她归来,却还是和他天人相隔。
真是好不讽刺。
华严寺。
寺内大雄宝殿庄严肃穆,诸天神佛佛像四立,玄长沨在大殿中央虔诚跪下,久久未曾起身。她想为傅成约祈福,祈求佛祖让他下辈子不要再碰见她,让他一身顺遂,福气安康。
等拜完佛祖,她在清落的搀扶之下起了身,因跪着的时辰久了些,再加上自己膝盖本就有疾,双膝竟然疼痛难忍,一时无法行走。
门口的小沙弥伫立良久,这会儿看她的模样忙上前来,劝道:“阿弥陀佛,施主潜心礼佛是好但也要顾及身体。师傅刚刚吩咐,施主若心中有惑可去浮云亭寻他。”
敢问小师傅,你师傅是哪位高僧?”玄长沨轻声问道。
“觉慧法师。”他双手合十,向殿外走去。
觉慧法师乃玄朝三大高僧之一,她的父皇庆文帝尤为尚佛,庆元十三年,觉慧法师曾奉皇命游历各国,修华严上兰经。他出发那日,庆文帝曾携文武百官为他送行。玄长沨少时曾陪庆文帝时常去华严寺,故而与他有数面之缘。
而如今玄朝历经三代帝王,觉慧法师却依然守着这间庙宇。
浮云亭上,觉慧法师早已等候许久。
玄长沨在清落的搀扶下一步步走上来,觉慧法师双手合十,对她道:“阿弥陀佛,多年未见公主,不知遂宁公主可好?"
他唤的是她当年的封号,遂宁。
玄长沨苦笑:“今日来见觉慧法师,正是因为遂宁心中有干般困惑不得其解,还望法师指点。”
觉慧法师长长叹道:“公主和亲漠北那年,也曾来找老衲解惑,老衲当时只说了一句天命如此,如今工作环境得贵人相助回京,老衲倒是顿悟了。”
玄长沨不解。
“县主心中不是藏惑,而是藏一人。”觉慧法师继续道。
她不假思索:“那人,于我来说很重要,可惜他已不在了。”
觉慧法师摇摇头:"阿弥陀佛,故人已去实乃人生一憾,但人不在缘却未灭,县主不必太过悲伤。老衲今日有一物赠予公主,希望能解公主之惑。”
他递过来一本《华严上兰经》。
玄长沨疑惑,但还是接过。
觉慧法师意味深长的继续道:“天色不早,公主便下山吧,尘缘中事须尘世了。”
于是她回到自己的未央宫。
像做了一场很久很久的梦。
醒来时,她竟回到了庆元十五年。
身边守着她的还是当年陪伴在她身边的清落和清荷。
她想起觉慧法师在梦里诵的那句:“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也许这既是因,又为果。
佛祖给了她一次机会,来弥补前世的憾吧,那么这一世,她一定不会像前世那般任人摆布更要用尽一切来守护她最爱的人。
“清落,今日是不是状元郎要游街?”
清落似是被她今日奇怪的问题绕住了,反应总慢了半拍,摸着脑袋一脸茫然,但还是思索道:“这会儿,估计陛下在太英殿传胪唱名,钦点状元、榜眼、探花和进士后,再出神武门开始游街。”
玄长沨平复了下太过震惊的心情,偷偷擦掉眼角的眼泪,开口道:““快帮我梳妆,让清荷帮我的那件明黄色的襦裙拿出来。”
清落为难道:“可是,殿下,陛下让您罚抄三日《女诫》,这,这才第二日。”
玄长沨哪还有心思管这些,她挥挥手,不甚在意:“今日我必须要出去,等回来我再去阿耶那里领罚。”
清落只好喊来清荷,帮她开始梳妆打扮。
玄长沨看着面前的铜镜,镜子里映着的是才十五岁的自己,明眸皓齿,宛转蛾眉,大抵是因为自幼被庆文帝养在身边,享无边尊宠,无忧无虑,此时还有些稚气未脱。
她突然有些担心,现下的他如果见到自己会不会觉得自己太小了,而不喜欢自己。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思虑过多。
庆元十五年时,她跟傅成约并没有任何交际。
但现下最重要的是,她要把之前的遗憾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