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未尽》风起昭野

33、震荡

　　“没看到极光真遗憾。”王狗一推着行李箱在机场大厅垂头丧气道。

　　“以后还有机会。”萧宵看着旁边不同程度垂头丧气的三位，心中暗道，这一年自己的叹气也多了。

　　“好吧。”听语气显然还没有释怀，

　　“蒋少，下了飞机，我要去你家打游戏。”

　　“行，反正他们也都没回来，你们来吗？”

　　“我要赶去画室一趟。”

　　姜早摇了摇头，一个字都没说，大家看着姜早的状态，一致认为给她找个心理医生刻不容缓。

　　“我想回家休息。”

　　日记本，铃铛，手链，各种她觉得适合南川买的小物件，大大小小的装满了两个箱子，锁进了地下室。

　　手机上，各个软件上都沾有他的痕迹，811条微博全是关于他，无数条从未期待回复的私信，叙述了离别每一天的思念，里面装满了她的喜怒哀乐，喜欢听的歌曲，给他安利的零食，再往上翻，一页页英语单词和各个学科的资料，每年生日给他编辑的长长的信，还有无数深夜发出的问题：你对于我的意义是什么呢？见到我，一定要认出我。你到底还要多久才能来到我的身边？如果能量是守恒的，那我对你的爱，流向哪了……

　　注销。

　　“过去了，就过去了。”

　　“独角戏而已。”

　　“真的没事吗？”

　　“能有什么事啊。”

　　心里的难过哭完就好了，痛苦又不是无穷无尽的，只是恰好时间有点长，积攒的有些多。

　　“不用我陪你？”萧宵的手还握着杯子，姜早的脸色一点都不像没有事的样子。

　　“不用，今天我还要打字，我可是工作狂哈哈。”

　　萧宵露出了一个担心的微笑，后来还是家里的一个电话把她催走了。

　　整个房间又只剩姜早一个人了。

　　她打开电脑的码字软件，故事才写到第三卷的开头。

　　她不自觉地笑了一下，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笑话一样活着，从这个故事结尾，她才感到自己一直活在亲手编织的名为喜欢的梦里，结束了，世界都变得清晰了。

　　大一的生活开始了，由于在本地，姜早没觉得有太大的变化，还是上完课后和小伙伴聚聚，该出去玩出去玩，没了大量的作业，她也不熬夜了，唯一让她上心的也只有自己的小说了，其它没什么需要费力思考的，她的心在这三年来达到了从未有过的平静。蒋乐王狗一萧宵也在各自的领域努力着，到了大三下学期，聚在一起的时间骤然变少，不过姜早也觉得没什么，很正常，一切都很正常，直到她接到了一个电话。

　　“妈妈？”

　　“早早，你来H市吧，爸爸妈妈想你了。”这个季节H市比B市暖和的多，可电话里，妈妈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寒冷。

　　姜早没有多问，心里隐约有些不舒服，毕竟父母离开的这几年，妈妈是第一次主动让自己过去，有几次自己自己没打招呼飞过去，爸爸妈妈也只是简单陪她吃了十分钟的午饭就回公司开会去了。

　　真的忙啊。

　　“对了，你把你重要的东西都带上，妈妈想让你多陪我们一段时间。”

　　重要的东西？应该就是必备的生活用品吧，姜早没多想，便应下了。

　　“好。”既然让自己过去，那就过去吧，公司应该逐渐步入正轨了，两个大忙人也算想起自己这个女儿了，她这样想着，丝毫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平常的，收拾好行李，下午就到达了H机场。

　　“妈？”如果不是眼角的那颗痣，姜早怕是更要多几秒才认出来那是自己的妈妈，

　　“妈，发生什么事了？”面前的女人形如枯槁，蜡黄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最近休息不太好，没多大事。”说着接过姜早的行李箱想帮她拉着，姜早按着行李箱站在原地，

　　“爸爸呢？”

　　“回去说。”

　　姜早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拉着行李箱就往前走，姜妈跟在后面，车子启动的那一刻，车厢里安静的让人喘不过来气。

　　前方的红灯开始倒计时，

　　“我还是你们的女儿吗？”

　　姜妈愣了一下，她的目光依旧目视前方，上车前，她的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了姜早身上。

　　女儿长高了，变瘦了，身上也多了以前没有的属于大人的气质。

　　“说吧，这次叫我来的原因？”

　　“爸爸在哪？”

　　“还有你怎么那么瘦……”

　　连问出三个问题，姜早的胸腔气的一鼓一鼓的，这根本不是她想的和爸爸妈妈见面的样子。

　　“你爸爸在监狱。”

　　姜早猛的看向正在开车的妈妈，

　　自己到底是不是梦里，怎么一个噩梦接着一个噩梦。

　　“你说什么？”姜早没发觉自己的声音已经颤抖的不像样子，

　　“早早，爸爸妈妈的公司破产了。”她很平静的说，姜早这才发现，妈妈的项链没有带，就连手上的戒指，玉镯，她那么爱美的一个人，除了一件简单的棕色风衣，没有任何装饰，而两鬓，什么时候多了那么多白发。

　　“妈妈。”姜早轻轻的叫了一声，这几天哭的已经够多了，可心还是酸的不像样子。

　　姜妈的眼泪也不动声色的落下了，

　　“绿灯了。”

　　车子继续向前驶去，姜早低着头，嗓子里的苦味不断传来，眼睛望向窗外，眼泪断了线。

　　车子驶入一个小区，与其说是小区，连正门都没有，错落的民建房之间，夹杂着一个小饭店，姜妈拿起桌上的水壶，给姜早倒了一杯热水，虽说，H市的温度比较高，毕竟是一月份，还是有些冷的。

　　“喝杯茶吧。”

　　“嗯。”姜早乖乖的点了点头，眼睛干涩的发疼，手心里的温暖逐渐传遍了全身，她还在后悔刚刚对妈妈说的重话，还在后悔，为什么不多给爸爸妈妈打电话，这样不至于直接面对这样的局面。

　　“不是爸爸妈妈瞒你。”姜妈先一步说了，

　　“嗯。”除了嗯，她实在是找不到现在还能说什么。

　　“公司这次危机已经半年了，本来上个月有了转好的苗头，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恶意竞争。我们的药品成本低，质量好，在市场上供不应求，触到了当地龙头的利益，半年前，他们提出和我们合作，早年他们的报表就出现各种问题，利润虚增查出来，也被压了下去。更何况你爸爸还发现更严重的问题。”

　　“什么问题？”

　　“他们公司的药品含有致幻剂，是严重违法的。”

　　“所以我和你爸爸非常严肃的拒绝了和他们合作，但是没过一个月，那批含有致幻剂的产品就出现在我们的药品生产间。”

　　“本来那天，我和你爸爸正在开会，突然警察尽量查封了生产间，把这批药品找了出来，带头的正是W公司的生物代表。”

　　“你爸爸据理力争，毕竟不是我们做的事，我们当然要证据，没想到，他们是有备而来，硬生生编造到了一百多页，诬陷这批产品吃死了人。”

　　“吃死了人是真的，死亡报告上写的清清楚楚。”

　　“可这批药不是我们生产的啊？”

　　“没有人会听的，你爸爸反抗就被抓了进去。”

　　“他们能随意把人抓走？”

　　“我去问了，他们说证据充足，妈妈也无法接受，怎么就证据充足，把人抓了进去。”

　　“爸爸进去几天了？”

　　“一周。”

　　“我们想办法把爸爸救出来！”

　　“妈妈找了律师，可W公司只手遮天的功夫，我们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娱乐板块也有他们入股，网络造势，现在恨不得路过的都要踩我们一脚，员工全跑了，一部分不愿意走的员工，W公司威胁了他们的家人，我再回到公司，已经人去楼空了。”

　　“银行的所有资金也都冻结了。”

　　“菜来啦。”服务员热情的声音，和餐桌上的气压格格不入。

　　“所以你卖了你所有的首饰。”

　　“嗯，那点东西还值点钱，请律师。”

　　“我们吃完饭就回去，把B市的房子卖了，救爸爸出来。”

　　姜妈不想打击姜早，现在姜爸根本不是钱的事，有些人不想让他出来，扣个名头，就算搬座金山银山也换不来他。

　　“妈妈现在只希望你能好好的。”

　　“救爸爸。”姜早拿起筷子夹饺子，视线模糊成白花花的一片，一口接着一口。

　　“妈妈，你也吃，吃完我们就回去。”

　　许久没听到声音，姜早终于抬起遍布泪痕的脸，看向面前哭到颤抖的人。

　　“妈妈，你还有我。”她站起来，走到妈妈身边，把她揽到了自己怀里。

　　夜深了，躺在妈妈租的小房子里，两人都睡不着，却也无话。

　　妈妈答应了明天带她去看爸爸，对，至少要先见到爸爸。

　　她在脑子里继续盘算着，B市的那套房子值多少钱，虽然现在经济不好，房价低迷，但是那个位置的房价应该不会跌多少，保守估计两千万是有的，车库里还有三辆车，虽然爸爸妈妈十八岁送给自己的那辆银闪，也就正儿八经坐过一会儿，九九新吧，这些也都能换一些钱，如果还是不够，家里的一些珠宝还有藏品，想到这些，姜早突然心里就多了一些底气，总能活嘛，只要他们一家三口还能在一起，大不了再东山再起。

　　第二天，姜早努力在镜子前练习微笑，她不想爸爸在里面还要看着自己和妈妈痛苦，她见了爸爸，一定要鼓励爸爸，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能出来，一切都不是问题，她也这样安慰妈妈，只不过妈妈一直避开这个话题，去和律师打电话。姜早也没继续再说，她知道妈妈心情不好。

　　去往监狱的路上，两人各怀心事，车子行驶过隧道，姜妈先开了口，

　　“开学就去H国交换了吧。”

　　“嗯。”可现在家里的情况，姜早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

　　“我想留下来陪你和爸爸。”

　　“不行。”姜妈这两个字说的很坚决。

　　在以前，姜早是一定会顶嘴的，现在，她心疼了，只能沉默着不答话。

　　到了监狱，排了一段时间，姜早终于见到了爸爸。

　　他的头发全白了，像是一夜之间下了一场大雪。

　　“爸爸。”她的鼻头开始泛酸，扑闪着眨了几下眼，又抿了抿嘴，那股酸劲儿压了下去，转而脸上出现了甜甜的微笑。

　　明明是几秒钟的事情，姜早的表情像是在姜爸眼里开了慢动作。

　　“早早，学校还好吧。”开口第一件事还是问学习，

　　“挺好的。”

　　“爸爸最近太忙了，忽略了闺女，爸爸道歉。”

　　姜早盯着他发灰的双眼，眼泪直接流了出来，

　　“爸爸。”

　　“爸爸，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我们还有钱，我们一家人只要在一起……”

　　姜爸温柔的看向自己的女儿，自责感像海浪一样，一遍遍冲刷着自己的胸口，正值壮年，这些生计倒让女儿考虑了。

　　“早早，听妈妈说，你下半年就去交换了。”

　　“爸……”

　　“到那好好学习。”

　　“你和妈妈为什么老是提这件事。”

　　因为国内不安全，不过姜爸没说出口。

　　“爸爸没什么事，过段时间证据充足了，爸爸就出去了，你当然还是学业优先嘛。”

　　“真的？”

　　听到爸爸这么说，姜早哼了一下鼻子，眼睛随之睁大了，

　　“当然，妈妈也在给爸爸找律师，官司打赢了，就没事了。”

　　是的，妈妈确实在和律师联系。

　　“时间到了，快点。”后面的狱警催促着。

　　“好好。”姜爸把手贴在窗子上，想去摸摸姜早的脸，姜早正准备贴上去，姜爸却把手放下了。

　　“早早，去国外照顾好自己。”

　　“嗯，爸爸，你在里面也照顾好自己，我和妈妈会等你回来。”

　　电话挂断，姜爸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步伐那么沉重，铁门声生生的把父女隔在了两个世界。

　　妈妈在外面等着，手机贴在耳边，像是在和谁打电话，想着是关于官司的事，姜早也没上前去打扰，

　　“没事，我和他爸爸在银行给她存的有一笔钱，那笔钱够她在国外生活。”

　　怎么又是关于出国的。

　　“嗯，她已经从B市过来了。”

　　妈妈在和谁打电话，下一秒，自己的手机响了起来。

　　“早姐！”姜早往远处走了走，调整了一下声音，不想让人听出异样，

　　“蒋乐。”

　　“你在哪呢！”

　　“我来我爸妈这边旅游了啊。”姜早不假思索的撒了一个谎。

　　“你家被封了！他们正贴着封条呢。”

　　手机险些从手中滑落，

　　“早姐。”蒋乐在电话那边一直喊着，她的耳朵却什么都听不到了。

　　手腕垂了下去，余光看到妈妈正向自己走来，直到距离足够近，她听见很细微的声音从自己的喉咙中发出来，

　　“怎么救爸爸。”

　　姜妈把她抱紧了自己的怀里，一遍遍抚摸着她的背。

　　“妈妈来想办法。”

　　两人沉默了三天，从和律师的通话中，姜早知道了妈妈的办法，自己拿着钱出国上学，他们在国内是死是活都和自己撇清了关系。

　　蒋乐把电话打爆了，还是没能打通姜早的电话，萧宵他们同样。

　　“姑妈，你有早姐的消息没！”蒋乐想到姑姑应该有姜爸姜妈的联系方式。

　　“她已经出国了。”

　　“什么？！”

　　姜早这学期要出国，蒋乐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会那么快，说着就想去打电话，可电话已经换了主任，所有的联系方式都尝试了，也没得到姜早的半点音讯。

　　“姑妈你不能骗我吧，早姐家到底出什么事了。”

　　“他们家惹上了一点官司。”

　　“什么官司？”房子都被封了，肯定不是小官司，蒋乐开始后悔起来最近没看新闻了。

　　“现在还在调查，应该是动了别人的蛋糕。”

　　“那怎么办啊，我们现在怎么帮早姐啊？”蒋乐从来没有那么慌过，联系不上姜早更让他觉得整片大脑被蚂蚁撕咬。

　　“早姐怎么办啊，姑妈，早姐不能有事啊！”蒋乐抱着姑妈的胳膊摇来摇去，

　　“行了！”

　　蒋乐的胳膊被甩开了，他难过的对着窗户掉眼泪，

　　“我们家已经派律师去帮助他们了。”

　　“真的！姑妈你真好！”

　　“别贫嘴，下学期就要来公司实习了，学校那边处理好了没？”

　　“上学期就和学长学姐一起考过试了，又和导员说了情况，没什么问题了。”

　　“你心里准备好了没有？”

　　要说实话，姑妈刚给他说让他熟悉工作，接管公司的时候，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毕竟学校学的全是理论，一条条的纸上谈兵，但是想到已经保研的王狗一，天天在学校做实验到半夜，还有已经在海外办了两场画展的萧宵，早姐虽然一直郁郁寡欢的，通过写作，在平台上收获了一众粉丝，也是有所成就，只有自己，大学平平淡淡的上课，说不上喜欢，只是不讨厌，或许待在自己的舒适区没什么不好的，可现在早姐家出事了，他第一次尝到了无力感，自己怎么那么没用……

　　“准备好了。”硬着头皮也要上，早姐还等着他去救呢。

　　“嗯，回去吧，一会儿我还有会要开。”

　　“我能一起吗？”

　　“想去？”姑妈打量了一下蒋乐，目光炯炯，倒是认真的样子。

　　“拿着包走。”

　　“好嘞！还有姑妈，你能不能给姜爸姜妈说，让早姐回我一下消息啊。”

　　“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