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未尽》风起昭野

29、好多鱼

　　把一盒好多鱼给出去后，后两节课，姜早在心里默念了一百多遍，只是平等的关爱每一位同学，平等，平等。

　　放了学，姜早还是一溜烟的先跑为敬，车子缓慢的向前开着，车窗倒映出自己的面孔，姜早觉得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自己是不是太容易被左右情绪了，不过有情绪起伏也是应该的吧，更何况从再次见面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最最后，姜早归咎于了生理因素，这几天有情绪起伏很正常。

　　蒋乐护着南川出了学校，又是一番恶斗，如果不违法的话，蒋乐真想买盘炮，直接在校门口炸了。

　　“今天该去医院检查了吧。”蒋乐把车门关上，大呼了一口气。

　　“嗯，我自己去就好。”

　　“你要是自己去，看今天能不能出医院。”

　　“对不起。”

　　“不是南川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想，你怎么受得了的，这群人真是彻彻底底的疯子，王叔能甩了他们吗？”蒋乐边说边指挥。

　　“我尽量。”

　　“南川哥，当明星都这样吗？”

　　“应该吧。”

　　蒋乐再次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根本不敢想自己以后真的踏入这个圈子，会有多少的烦心事。

　　“医生开的药有按时吃吧。”

　　“在吃。”

　　“行，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及时给我说，我帮你联系医生。”

　　“谢谢。”

　　“跟我有什么客气的……我先眯会儿，到了叫我。”

　　“好。”

　　中间迷迷糊糊听到南川接了一个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这边南川倒是没说什么，电话很快挂断。

　　“怎么了。”蒋乐揉了揉眼睛，看向一旁的南川，

　　“没什么。”

　　“医院到了。”

　　“好。”

　　蒋乐下车刚伸个懒腰，就看到后面的几辆车纷纷从窗户中冒出头，

　　又开始了。

　　“他妈的我叫你们拍！”蒋乐钻进车理直接拿了一个敲玻璃的锤子，

　　猛地向车后面几辆车的窗户砸去，车里传来尖叫声，飞快的调头跑了。

　　南川走了过来，从蒋乐手中夺过锤子。

　　“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蒋乐大声吼道，他也不知道怎么了，他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或者说，他现在不知道自己在替谁感到委屈。

　　“南川哥，你真的想待在这个圈子里吗？”蒋乐的声音有些哽咽，蒋乐竟然哭了。

　　南川慌忙从口袋中拿出纸，轻轻的擦着蒋乐脸上的泪。

　　我真的想待在这个圈子里吗？南川问了自己一遍。

　　他给不出答案。

　　进了医院，医生在很认真的帮他检查手的情况，后来医生说了什么没有听清楚
　　，蒋乐带他回家好像也只是一眨眼的事情，接着就到了床上。

　　他的头一阵眩晕，想扒开抽屉去吃药，脚一沾地便觉得天旋地转，随即晕了过去。

　　蒋乐回到家简单的给姜早转述了一下南川手腕的情况，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要不剧烈运动就不会有什么影响。

　　姜早没回消息。

　　蒋乐也不等了，发个晚安，直接睡了。

　　姜早这边，一人饮酒醉，只因为刷到了饮酒可以治痛经的帖子，这一试倒是停不下来了。

　　许是心情郁闷，许是五味杂陈。

　　姜早觉得浑身燥热，拎着酒瓶子就出门了，恍恍惚惚的走过几栋楼，再往前，是谁家来着。

　　“南川家。”

　　哈哈，南川，你说你为什么住的离我那么近呢？

　　也是，这个小区，明星大佬云集，上次蒋乐打走私生后，整个小区的安保直接多了两倍人，至少不是本小区的人，很难再进入了。

　　姜早摇摇晃晃，突然发现前面二楼也有个人摇摇晃晃。

　　姜早跟着他的节奏，摇摆了一会儿，那人头怎么一直往前点啊，直到一股神秘的力量，霎时冲进姜早的大脑，二楼的那个人头也开始变得清晰。

　　“南川！”

　　风灌进脖子，姜早清醒异常，密码，人。

　　“南川！”

　　姜早从他的身后一把抱住他。

　　南川不动了，就呆呆的立在那里，姜早还在大口喘气，心脏从出生就没跳的那么快过，他的背，好凉。

　　“南川。”姜早的嗓子已经发不出声音了，腿也开始瘫软，怀里的人还是没动静，她把人拉到正面，透着微弱的光，看到他紧闭的双眼，以及满脸的泪珠。

　　“南川，醒醒。”她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南川进屋，可南川偏偏像梦游似的，根本叫不醒，只是呜呜的哭着，姜早看不得南川哭，南川哭她也想哭，再次把人拉进怀里，轻轻的拍着他的背。

　　“乖~”

　　姜早也没想到自己脱口而出这个字，更没想到自己怀里的人哭的更大声了，姜早的个子虽然比同龄人高，但也属实有点招架不住面前这个183大狗一样的人。

　　又费了一些力气，终于把人弄到床上了，姜早给他盖好被子，自己蹲在床边，静静地端详着他的脸，闭上眼也遮盖不住这令人惊艳的五官，只是眼角还湿润着，泪水止不住的向外滑落，姜早的鼻子酸酸的，是不是只有在梦里，南川才敢哭出来呢。

　　舞台上闪闪发光的大明星是他，被全网骂的也是他，没有家人在身旁的是他，朋友躲避的也是他，被职场性骚扰，被私生恐吓，被肆无忌惮使绊子的，都是他。

　　南川的呜咽声越来越大，渐渐的开始放声大哭起来，姜早赶忙抱住他，轻声的安慰着，

　　“我好累。”他说，

　　“累就回来，累我们就不做了。”

　　“南川，我们就做一个普通人吧。”平凡的普通人，简单的普通人。

　　南川将整个身子埋进姜早的怀里，怀里的声音逐渐变小，南川睡着了，他的眉头有一些舒展，呼吸也逐渐平稳了。

　　姜早给南川盖好被子，回到了家。

　　她刚才的话不只是在安慰南川，她有站在朋友的立场上为他考虑过。

　　娱乐圈，南川真的不适合待了，这个圈子要把他的□□吃干抹净，把他的灵魂消磨殆尽。

　　离开娱乐圈，或许是在保他的命。

　　第二天，南川破天荒的没有去上学，不过蒋乐发的消息倒是回了，解释一下只是睡过头了，姜早和蒋乐也稍微放了心。

　　屋内，南川还在看着天花板发呆，一起身，胃像翻江倒海一样，去卫生间吐了一个干净，清水冲到脸上，南川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脸泛着青白色，眼角有些红肿，再看一眼，他又吐了。

　　他不知道是不是跟自己的病有关，之前是看到镜头想吐，现在，看到自己的这张脸就想吐。

　　电话里给班主任告了假，又把书从书包里拿出来，准备做几套卷子，等坐到书桌前才看到阳台的玻璃门竟然是开着的，他的太阳穴开始不规律的跳动，好像记起了什么，还有床上，昨天在床上，好像有人抱自己，他的第一反应是个女生，私生？他的心凉了一半，接下来又是一阵恶心，等什么都吐不出来了，他又回想一遍，那人身上的味道很熟悉，不行，头实在太晕了，南川把玻璃门关上，暂时不想这些事。

　　卷子一直做到了下午五点，一整天不吃饭，南川也不觉得饿。

　　叮咚——

　　门铃声响起，南川先从显示器里看了一眼，一开始以为是公司里的人，因为昨天电话里……

　　是蒋乐，还有姜早！

　　南川慌着去开门，

　　“你们来了。”南川挤出一个微笑，姜早没有直接和他对视，只是有意无意的往他脸上看一眼，他的眼睛还是有点红，难道又哭了？

　　“南川哥，今天我们来吃火锅，你看，鸳鸯锅都带来了。”

　　“好。”南川赶忙接了过来，当去接姜早手中的菜时，像是唤醒了记忆里的那个味道，是姜早！

　　南川愣在了那里，姜早也停下看着他，双臂微微抬起，怕他突然晕倒，毕竟小脸白里透着黄，黄上发点绿。

　　“你没事吧。”姜早开口，

　　“没事……”南川眨了眨眼睛，难道昨天姜早也是这个动作抱他？

　　姜早把他手里的菜又重新接了回来，

　　“你脸色不太好，快躺床上去休息吧。”

　　“是啊，南川哥，你的脸色真的不好，按时吃药了吗？”按时吃药这四个字简直刻进了蒋乐的脑子里，只要见到南川，就自动触发。

　　“我没事的。”

　　说着去拿水壶，准备烧点水倒进锅里，水声哗啦啦的流入壶里，南川的胃又有些翻江倒海，他捂住自己胃，尽量压下去，还是被另一边的姜早发觉了。

　　“回房间休息吧，饭做好了叫你。”

　　南川怕在他们面前吐，只能先在房间里待一会儿，被子盖到身上，一些遗失的记忆碎片，再次回到大脑。

　　自己，躺到姜早的怀里了！

　　大脑飞速运转，根本顾不上胃的疼痛，姜早昨天好像说了一句什么。

　　回来吧，

　　“我们就做一个普通人。”一切都想起来后，南川又没忍住哭了鼻子，清醒时的情绪，似乎比梦魇中更加的深刻，心里的堵塞，更像是一下子打通了出口，沉重的，压抑的，日复一日，从出生就开始隐忍的，姜早把这个出口打开了。

　　眼泪越流越多，他的心里倒是越来越平静。

　　“南川哥，可以出来吃饭了。”

　　“好。”南川赶忙坐起来，用时间把自己的眼泪擦干净，可还是红的有些吓人，有什么办法呢，桌子上一小瓶粉底液，救急般出了场，应该是化妆师不小心掉进自己包里的。

　　只有1ml，南川挤到自己的手上，对着镜子学着化妆师，用手拍一拍，红色印记倒是遮住了。

　　“南川哥？”

　　“嗯？”南川还在装着刚睡醒的样子，蒋乐发出了今天第一声爆笑，同时一步跨到南川的面前，吓了南川一跳。

　　“你，吃火锅，还化妆。”

　　“……”

　　“化妆就算了，你还卡粉。”

　　“……”

　　“哈哈哈。”

　　“那个……”

　　不解释了，南川一个箭步冲进了卫生间，拿起洗面奶就是卸，最后给一张脸卸的通红出来了。

　　“快来吃饭。”姜早递了一双筷子给南川。

　　“谢谢。”

　　南川的清汤锅里，蒋乐按照医生的嘱咐多加了几副可以煮汤的养胃药材，又炖了一些精排，另一侧的辣锅，已经可以甩开膀子吃了，下的那叫一个丰盛。

　　“南川哥，我尝尝你那个锅里的。”蒋乐刚想夹，但是担心自己筷子的红油会把清汤锅里的汤搞砸，筷子悬空了几秒，

　　“算了，不吃了。”

　　“我给你夹。”南川笑了笑在锅里挑了一块最好的肉，放到了蒋乐碗里，

　　“嘿嘿，谢谢南川哥。”

　　屋子里的灯光暖暖的，面前的锅是热气腾腾的，三人的心又一次拉近，这样平凡又普通的生活，像是治愈一切的特效药，姜早抬头看向南川，他的脸红红的，停下了筷子，同样看着姜早。

　　“回来吧，回到我们的身边。”

　　外面烟花在此刻骤然绽放，南川透过姜早的眸子，看到了最绚烂最璀璨的光彩，他的鼻子抽了一下，他想用手遮住，指尖触碰到皮肤的一瞬间，南川再也忍不住了，泪再次喷涌出来，他从没在任何人面前哭过，当着姜早的面却哭了两次，姜早和蒋乐站了起来，一个走到他的身后，将他环绕了起来，一个去找纸，即使慌张也没发出任何声音。

　　“不要不要我。”南川的脸埋进姜早的怀里，手死死的环着姜早的腰，像极了困在笼里好久的幼兽，逃脱牢笼回到了主人的怀抱。

　　最后一次，就这一次，就这一次，让我做一下自己好不好。

　　她的怀抱，她的手，她的味道，她的一切都令他魂牵梦绕，多少次的梦里都害怕，忘了她的声音，忘了她的脸，是不是她从来没在自己的人生中出现过，是不是，她以后的人生没有我。

　　姜早轻轻的安抚着他，

　　“从来没有不要你。”她如是说。

　　即使全世界都不要你，我也会要你。

　　原来那年的盛夏，少年没有离开，他一直坐在花园里，守着那朵花，等着一个人带他回家。

　　春夏秋冬，四季轮回，他与命运一次次下赌注，一次次咽下眼泪狂奔，只为抵达她的身边。

　　姜早不想去看任何人眼中的他，她只想看自己眼中的他。

　　一次次被打破，一次次将自己重塑，无论被伤害有多大，都会在舞台上给大家呈现出最好的效果，自己再痛，也会给大家带来甜甜的微笑，这样的人，不应该这般受伤的蜷缩在自己怀里哭泣。

　　蒋乐在一旁，默默用手抹掉眼泪，这么多年，关于他们俩的内耗，他经历的好像不比他俩少，今天终于说开了，没了拧巴，没了误会，没了没原由的伤心，有的只有两颗彼此贴近的真心。

　　真好啊，生命长河中能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刻，更显珍贵。

　　三人哭着哭着，又笑了起来，回到了各自的座位，

　　“我们简直像三个神经病。”蒋乐咧着嘴笑着，眼泪又从眼睛里冒出来。

　　“来，让我们干一杯！”

　　三人共同举杯，

　　“希望我们，永不分离。”

　　南川低头看向杯子，鲜红的液体混合着不断重复的对不起，无声地从他心里滑过，留下每每想到都会觉得恐怖的伤疤。

　　“干杯！”

　　“这顿火锅吃的真值！”

　　“哈哈哈。”

　　欢笑声在客厅里连续不断，有点不合时宜的电话声，还是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

　　屏幕上的名字，有些扎眼，南川站起身朝阳台走去。

　　“搬出去了吗？”中年男人低沉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没有。”

　　“明天有人上门收房。”

　　“嗯。”

　　南川挂断了电话，脸上和刚才没有什么不同，坐在座位上，微笑着看着他们。

　　“我再去拿盒肉，你们还要蔬菜吗？”

　　“把泡的那盘贡菜拿过来吧。”

　　“好。”

　　只剩姜早和南川在位子坐着，南川的眼睛亮晶晶的，可爱地看向自己，像只毛茸茸的萨摩耶。

　　可还是有一秒的情绪被姜早捕捉到了，她的眼睛也眨巴眨巴的看向南川，想等着他开口，可等到贡菜都吃完了，南川也没提及那个电话。

　　“南川哥，你早点休息，明儿个见！”蒋乐揉了揉自己的肚子，轻叹了一口气，

　　“保底重五斤。”

　　南川看着他眼睛弯弯，

　　“好，你们也早点休息。”

　　临走时，姜早的目光再次看向南川，对方还是只回给自己一个微笑。

　　“那我们走了。”

　　“好。”

　　门关上，房间里又只剩了自己，客厅厨房都收拾的干干净净，再往里走，自己的卧室里，也没几件物件。

　　“开始收拾吧。”

　　说实话，他心里没有不高兴，甚至还挺解脱的，只是刚说出口的承诺，又恢复了诅咒。

　　夜里两点，最后关上灯，自己所有的行李加起来也只有一个行李箱和一个包裹，幸亏今天吃了顿火锅，把冰箱里他们带来的食材也一同清理了。

　　走到楼下，南川往小区门口的反方向走，看到了那座长满了玫瑰的小花园，有个房间微微亮着灯，白纱透过窗户飘到外面，起起伏伏。

　　屋里的人辗转反侧，想从梦中醒来，却怎么都醒不过来，她在梦里拼命的跑，不知道是在追人，还是在被人追，喘息到极点，姜早猛的从梦中惊醒，坐了起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一阵风吹来，白纱又被吹进了屋内，背上蒙蒙的一层汗，迎来了些许凉意。

　　她站起身去关窗户，楼下拉行李箱的声响在寂静的小区显得格外清晰,可当窗户再次打开时，声音戛然而止。

　　南川的心跳的异常快，扑通扑通，直到窗户再次关上，他才从树的阴影中走出来。

　　春天，天刚来，春天，天好冷。

　　小区门口停了一辆车，能够带他去汽车站，但是汽车站的大门五点才打开，夜里的风有些严寒，南川直直的站在树下，脸冻的有些僵硬。

　　无法弯曲的手指在手机上滑了几下都没有反应，

　　经纪人的来信还停留在：你还可以再考虑考虑。

　　——对不起，谢谢你们一直以来的照顾。

　　信息划掉，

　　“南川，你妈妈病重了，这是我们的地址……”

　　信息，不能划掉。

　　眼泪在冰冷的眼眶里，僵硬的打着转，转而变的颤抖，之后便是无尽的悲鸣，少年的哭声在寂静的街道里，破碎的捧不起来。

　　天空逐渐露出了鱼肚白，南川一头扎进了汹涌的人流中，扎进了，可能原本才真正属于他的人生。

　　闹钟响了两三遍，姜早迷迷糊糊中看了一眼时间，还想再眯一会儿，下一秒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对，昨天她想了半夜那个行李箱的声音，她必须要立刻去确定，是不是南川。

　　姜早拿了两份早餐在南川楼下等他，十分钟过去了，还是没有动静，来不及了只能先坐车去学校，一路上她的眼睛紧盯着窗外，明明每天一眼就能看到的，可一个熟悉的人影都没有。

　　“蒋乐，你路上看到南川了吗？”

　　“没注意到，我路上睡了一路。”

　　姜早迈向教室的脚步变得沉重了，不会是她想的那样，不能是她想的那样。

　　直到，上课铃响了，那个空空如也的座位，像一把刀，一下又一下的把自己的心戳了窟窿。

　　眼泪顺着脸颊一滴滴的落在桌子上，整整一节课，她失神的看向前方的黑板，哪怕什么都看不清楚。

　　根本不用去看手机，答案残忍的显而易见。

　　无力感顺着手臂蔓延至脖颈，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想到昨天自己的想法，简直分外可笑。

　　我就那么好推开吗。

　　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雨连下了整个夏天，整个夏天那个人的身影也没在出现过。

　　听说他转学了，又听说他去了很远的地方。

　　他再次消失在了她生命中。

　　南川，如果有可能，下次见到你，我一定不会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