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戚本禹竟不知何时已抄了近路,此时正悠闲地倚靠在和安桥的石栏上。他双眼下垂,看似在认真观赏水中的倒影,实则浓眉压着的一双三角眼早就精准地锁定了那两顶匆忙移动的白色帷帽,嘴角勾起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残忍笑意。
 
 他显然认出了她们,正不紧不慢地堵死前路。
 
 前有强敌,后无退路,桥下是冰冷刺骨的洛水,身后是如潮似水的游人,杨茗的心瞬间沉入谷底,下意识握紧了翠翠的手,指尖冰凉。
 
 “小姐,我们该怎么办?”翠翠的声音抑制不住的颤抖。
 
 杨茗一时也想不出办法,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身后远处猛地爆发几声高亢的欢呼声,刺破了这处的剑拔弩张。
 
 “哇,快看快看!”
 
 “好漂亮的烟花!”
 
 “阿娘,今夜世说茶馆的高先生会讲新故事,我想去听——”
 
 “……”
 
 各式各样的惊呼与议论混杂在一起,如同投入沸锅的水滴,瞬间引爆了更大范围的骚动。
 
 “小姐,快看那边在放烟花。”翠翠急中生智,一把拉住杨茗的胳膊一步步向后退去,“那里人多,我们去人多的地方,我就不信那戚本禹两只眼睛能看得过来这么多人!”
 
 杨茗言简意赅:“走。”
 
 长街灯火煌煌,人声鼎沸。杨茗与翠翠如同两片无依的浮萍,低着头被裹挟在喧嚣的人潮中。
 
 身边穿着各式衣着的男男女女兴奋地朝同一个方向走,不一会天边再度炸起四散的烟火,人群比方才更加骚乱,挤挤挨挨的人流让杨茗心里一慌,握着翠翠的手更加用力。
 
 “翠翠,快过来。”杨茗眼尖,余光瞥见路边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身旁,有一家经营成衣与布匹的铺子,门脸不大,此时客人稀疏,人都在外面赏热闹,她拉着翠翠快速闪进去。
 
 “老板,给我们拿两件大氅。”
 
 坐在案子后头的男人头也不抬地拨着手头算盘,“自己拿,架子上的都能看。”
 
 “小姐,我们……还有钱吗?”翠翠压低声音,见自家小姐突然这么大方,有些犹豫。这一路的颠沛流离和医药开销,早就让荷包瘪了下去,反正她手头钱是没那么多了,现在她们哪能拿出多余的钱去买穿不了多久的衣服呢。
 
 “眼下顾不得那么多,我们必须得改变装束,戚本禹认得我们这身打扮。而且只要能躲过今晚,找到月婉儿,这钱花的就值。”杨茗说着拉着翠翠走到店内角的木架前,随手取了两件寻常女儿家都爱穿的粉白色及膝大氅。
 
 走回柜台前,杨茗将一块碎银子放在桌案上,“老板,这些够吗?”
 
 这钱是杨茗打算到危机时刻,不得已用来给自己和翠翠买命的钱。
 毕竟这世上少有人不爱财的,倘若到危机时刻,说不定就有人为钱放过她俩。
 
 老板这才懒懒抬起眼皮瞥了瞥银子,又随意扫了她们一眼,没多问,只是点了点头,利落将银子扫入抽屉,便又低头去拨弄他的算盘。
 
 两人在店里就直接将新买的大氅罩在外面。
 这么一打扮,混在人群之中,确实与那些寻常人家的女子别无二致了,至少远看难以立刻分辨。
 
 “小姐,我们现在要上桥吗?”翠翠压低声问道。
 
 “晚会儿,不着急。”杨茗摇了摇头,她的脸色在店内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冷静,“戚本禹没那么傻,他在桥头没等到我们,绝不会轻易放弃。他要么还在桥附近守株待兔,要么正在四处搜寻。我们就在这附近随意走走,混在人群里,反而更安全。你放自然些,越是紧张,越容易引人注目。”
 
 翠翠用力点头,“一切都听小姐的。”
 
 两人重新融入街道的人流,刻意放缓脚步,装作欣赏两旁摊贩的货物和空中不时绽放的烟花。
 
 “小姐,要买吗?”
 
 杨茗从店铺出来,站在一个卖小玩意的摊贩前,拿起一个拨浪鼓摇了摇,觉得好玩。
 她小时候不开心,她爹就会给她做大大小小的拨浪鼓,别人家小孩都是买的,只有她是做的。
 
 听到那小贩的询问,杨茗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摇头低声拒绝:“不买。”
 
 “不买你看个什么劲,走开走开。”妇女说着,一脸不耐烦地挥手似是在赶苍蝇。
 
 翠翠见小姐受了委屈,立马上千打抱不平,“诶你这人怎么说话呢?”
 
 “翠翠。”杨茗迅速收回眼底的难堪,用力握住翠翠伸出的手指,“我们现在不能被人察觉,当心点。”
 
 翠翠有些屋无力地耷拉下胳膊,声音落寞,“知道了小姐。”
 
 今时不同往日,她们没有钱和时间可以挥霍。
 
 两人继续往前走。
 她们穿过一个较为开阔的街口时,一阵异常洪亮、带着浓重说书腔调的声音,穿透了周围的嬉笑喧闹,猛地扎进杨茗耳中:
 
 “……话说那兵部侍郎杨国忠,世受皇恩,位高权重,奈何贪心不足,竟与北狄暗通款曲,泄露军机,致使边关数万将士血染沙场,其罪滔天,罄竹难书!”
 
 杨茗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浑身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
 
 不远处,一个茶馆门前借着灯会,临时搭起的茶摊前,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听客。那说书先生约莫五十来岁,蓄着白胡须,醒木在旧桌上重重一拍,发出啪的一声响,口沫横飞,“幸得皇天有眼,二皇子殿下明察秋毫,洞察其奸!陛下震怒,下旨查抄杨府。那一夜啊,杨府上下火光冲天,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主要人犯皆已伏诛……”
 
 人群顿时爆发出一阵混杂着唏嘘与议论的声浪。
 
 “杨氏一家着实可恨,竟害死那么多将士!”
 
 “那二皇子果真一表人才,气度非凡,当真有一副菩萨心肠。”
 
 “高先生,快讲快讲,接下来呢?接下来杨家如何了?”
 
 “……”
 
 翠翠也听见了,她紧紧握着杨茗的手,能清晰感受到杨茗单薄的身体在剧烈的颤抖,焦急地低唤:“小姐,别听这些混账胡说八道,我们去别处。”
 杨茗却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双脚如同灌了铅,挪不动半步。那说书人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缠绕着她:
 
 “然,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杨贼尚有一女在逃,名曰杨茗,乃是此案关键要犯。陛下已下严旨,命戍边归来、忠勇无双的盛弥然盛大将军,全权负责缉拿此女!盛将军曾与杨家颇有往来,如今却能不徇私情,主动请缨,实乃我大燕忠臣之楷模,尔等若知线索,需即刻上报……”
 
 “杨家人罪恶滔天,死绝了才好!”
 
 “这杨茗竟还有脸活在这世上,若是识相,就该自行了断!”
 
 “我看吶,那杨氏孤女或许早已死在了哪出荒郊野岭,老天有眼,自会把它收了……”
 
 盛弥然。缉拿要犯。杨贼。
 
 这些字眼组合在一起,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杨茗的心上,她眼前一阵发黑。
 
 血,无穷无尽的血,夜,漫天的黑夜望不到尽头。
 
 一切声音如潮水涌过,犹在眼前,风声里尽是亲人渴求生的嚎叫悲鸣,可杨茗听不到,她的耳朵里已经塞不下任何东西了,唯剩娘亲嘶哑的叮嘱在脑海里回荡。
 
 那夜猩红血雨与眼前火红的烟花重叠。
 
 杨茗一口气没上来,身体不受控制低向前软倒。
 
 “小姐!小姐!”翠翠吓得魂飞魄散,慌忙用尽全身力气架住她,拼命摇晃着她的身子,“过去了,都过去了……老爷和夫人不是说了吗,杨家还有您,就不算绝望,只要您能好好活下去,我们以后再报仇也不迟啊,小姐,您一定要好好的,不要吓翠翠……”
 
 杨茗艰难咽下喉口的血腥,嗓音沙哑,“……我没事,翠翠,咱们走吧。”
 
 两人互相搀扶着,从那令人窒息的说书摊前逃离。
 她们不敢再走大路,专挑灯火相对昏暗、人流较少的小巷穿行,绕了一个大圈,才从另一个方向接近和安桥。
 
 经过这一番折腾,又刻意等待了一段时间,杨茗拉着翠翠立在远处的黑暗里,看向和安桥,发现桥上的游人果然比方才稀疏了许多。
 璀璨的花灯依旧,但聚集驻留的人少了,大多行色匆匆。杨茗心中稍稍一松,或许戚本禹久寻不获,已经离开了?
 
 醉仙楼就在桥对岸不远。杨茗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试图压下心头的悸动,对翠翠低声道:“我们过桥。”
 
 两人低着头,混在零星的过桥行人中。然而,就在她们走到桥中央,已经能清晰看到对岸醉仙楼的轮廓时,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自身侧响起:
 
 “看来两位姑娘,今夜已经玩得尽兴了?这桥上的风景,可还入眼?”
 
 杨茗胸口猛地一窒,心跳仿佛在瞬间停止,血液冻结。她僵硬地转过头,只见戚本禹不知从哪个阴影里踱步而出,正站在几步开外,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们,那双三角眼中闪烁着嗜血而兴奋的光芒。
 
 戚本禹到底是凭什么一次次认出她和翠翠的?她们二人明明已经乔装打扮,这个男人却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鬣狗,穷追不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杨茗从来没有感到如此绝望过,她觉得就此晕死过去也好被戚本禹抓走。
 
 就在她浑身发冷,大脑空白之际,一只骨节分明、戴着玄色麂皮手套的手,稳稳地扶住了她即将软倒的肘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