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松与银杏》姜小然

5、第 5 章

　　第五章晨光里的对话
　　十一月的清晨，霜华初凝。程念呵出一口白气，看着它在冷空气中缓缓散开。自从开始写读书笔记后，她养成了更早起床的习惯。这不仅是为了避开早高峰，更是因为在这个时间点，她有很大概率能在上学路上遇见陆清让。
　　今天她特意绕道走了护城河边的那条小路。这是她经过多次"实地考察"后发现的"最佳路线"——陆清让每周至少有三天会从这条路经过。霜染的梧桐叶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程念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心里既期待又忐忑。
　　果然，在第二个拐角处，她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陆清让今天穿着一件驼色的长款风衣，围着一条款式简单的灰色围巾，手里依然提着那个深棕色的公文包。她走得不快，像是在欣赏沿途的景色，偶尔会停下脚步，看着护城河上氤氲的水汽出神。
　　程念的心跳开始加速。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在这个时间点遇见陆清让了。前几次，她都只是远远地看着，从不敢上前打招呼。但今天，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她加快了脚步。
　　"陆老师早。"她的声音比想象中还要紧张，甚至带着一丝颤抖。
　　陆清让闻声回头，在看到是程念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温和的笑意："早。这么冷的天，你也走这条路？"
　　"嗯..."程念紧张地攥着书包带子，"我觉得早上的空气很好，适合背课文。"
　　这个借口她已经在心里排练过很多次，但说出口时还是觉得笨拙。好在陆清让并没有深究，只是点了点头："确实，清晨是记忆的黄金时间。"
　　她们自然而然地并肩而行。程念刻意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既能闻到陆清让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又不会显得太过亲近。这个距离让她感到安全，又带着一丝隐秘的欢喜。
　　"最近在读什么书？"陆清让很自然地开启话题，像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晨间偶遇。
　　"在读《百年孤独》。"程念老实回答，"但是有些地方看不太懂，特别是那些重复出现的名字..."
　　"马尔克斯的魔幻现实主义确实需要时间适应。"陆清让理解地点点头，"我第一次读的时候也很困惑。建议你可以先理清布恩迪亚家族的家谱，这样会容易很多。"
　　"老师第一次读《百年孤独》是什么时候？"程念鼓起勇气问。
　　陆清让沉思片刻："大学二年级。那时候为了读懂原文，还特意去学了西班牙语。"
　　这个答案让程念肃然起敬。她想起自己为了应付英语考试就叫苦不迭，而陆清让竟然为了读一本书去学习一门新的语言。
　　"那...老师为什么会选择当语文老师呢？"这个问题脱口而出后，程念立刻后悔了。这似乎太过私人，超出了学生该问的范畴。
　　但陆清让并没有介意，反而露出了怀念的神情："因为我高中的语文老师。她让我明白，文字不只是考试的工具，更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窗口。"
　　她们走过一个早点摊，蒸包子的热气在寒冷的早晨格外诱人。陆清让突然停下脚步："吃早饭了吗？"
　　程念老实地摇头。为了能"偶遇"陆清让，她今天比平时早了二十分钟出门，根本没时间吃早饭。
　　"一起吃点吧。"陆清让的语气很自然，像是邀请一个老朋友，"这家的豆浆很不错。"
　　程念受宠若惊地跟着陆清让走进小店。老板娘似乎和陆清让很熟，笑着打招呼："陆老师今天还是老样子？"
　　"嗯，再加一份豆浆和油条。"陆清让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很自然地用纸巾擦拭桌面。
　　小店很简陋，但收拾得很干净。晨曦透过雾气朦胧的玻璃窗，在木桌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程念拘谨地坐下，感觉这一切都像在做梦。
　　"这里的豆浆都是现磨的，豆香味很浓。"陆清让一边说，一边熟练地烫洗碗筷，"你试试看喜不喜欢。"
　　程念小口啜着豆浆，温热的液体顺着食道滑下，驱散了清晨的寒意。她偷偷观察着陆清让——她吃相很优雅，小口地喝着豆浆，偶尔用纸巾擦拭嘴角。这个发现让程念感到新奇，原来在课堂之外，陆清让也有这样生活化的一面。
　　"老师经常来这里吗？"
　　"每周大概两三次。"陆清让放下豆浆碗，"有时候起得早，就会过来吃个早饭，顺便想想今天要讲的内容。"
　　老板娘端上来一碟小菜，笑着对程念说："你是陆老师的学生吧？陆老师可是我们这里的常客了，每次都要坐在这个位置。"
　　程念这才注意到，这个位置正好可以看见护城河的景色，晨光中的河水泛着金色的波光。
　　"这里视野很好。"陆清让轻声解释，"有时候看着河水流动，会想起'逝者如斯夫'这样的话。"
　　她们继续刚才的话题。陆清让说起她高中时的语文老师——一个总是穿着中式褂子的老先生，会在课堂上吟诵《离骚》，会在下雪天带着学生去梅园赏雪作诗。
　　"那时候我就想，如果有一天我也能成为这样的老师该多好。"陆清让的眼神有些朦胧，"不是单纯地传授知识，而是让学生感受到文字背后的温度。"
　　程念认真地听着，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陆清让的课堂总是与众不同。那种对文字的热爱，是装不出来的。
　　吃完早饭，她们继续往学校走。晨雾渐渐散去，路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有几个学生认出陆清让，恭敬地打招呼，好奇地看着走在老师身边的程念。
　　若是以前，程念一定会觉得窘迫。但今天，她竟然感到一丝骄傲。
　　"对了，"陆清让突然想起什么，"你《百年孤独》读到哪了？"
　　"读到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在做小金鱼..."程念回答。
　　"那个片段很精彩。"陆清让的眼睛亮了起来，"马尔克斯用制作小金鱼这个重复的动作，象征了时间的循环与生命的孤独。你可以注意一下，这个意象在小说中出现了很多次。"
　　她们就这样一边走一边讨论着《百年孤独》。陆清让不时会引用书中的句子，那些原本在程念看来晦涩的文字，经她解读后突然变得生动起来。程念发现自己竟然能跟上陆清让的思路，甚至能提出一些自己的见解。
　　"你的理解能力进步很快。"陆清让赞许地说，"看来读书笔记的方法很适合你。"
　　这句话让程念心里甜丝丝的。她想起一个月前，自己连一篇简单的议论文都写不好，现在居然能和老师讨论《百年孤独》这样的巨著。
　　快到校门口时，她们遇见了一个卖花的老奶奶。寒风中，老奶奶的篮子里的白色雏菊还带着露水。陆清让停下脚步，挑了一束。
　　"老师很喜欢雏菊？"程念忍不住问。她想起之前也见过陆清让买雏菊。
　　"嗯。"陆清让轻轻嗅了嗅花香，"它们看起来很普通，却能在寒冷的天气里绽放。这种韧性很让人感动。"
　　程念看着陆清让小心地把花束放进公文包侧袋，忽然觉得这个动作格外温柔。
　　走进校门时，早读的铃声刚好响起。陆清让对程念点点头："快去教室吧。今天课上我们会讲《赤壁赋》，你可以重点听一下苏轼是如何在失意中保持豁达的。"
　　"好的，老师。"程念恭敬地回答，目送着陆清让走向教师办公室的方向。
　　这一整天的语文课，程念都听得格外认真。当陆清让在讲解"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时，她的目光偶尔会与程念相遇，那时程念就会想起早晨的对话，想起陆清让说"文字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窗口"时的神情。
　　下课铃响后，程念正在整理笔记，前桌的女生突然转过身来："程念，你今天早上是不是和陆老师一起走的？"
　　程念心里一惊，面上却强装镇定："在校门口碰到了。"
　　"真好。"女生羡慕地说，"陆老师好像特别照顾你。上次月考后，还特意留你下来指导作文。"
　　程念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含糊地应了一声。她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她和陆清让之间的"偶遇"，这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
　　放学后，程念特意去图书馆借了《苏轼选集》。她想起陆清让早上说的话，想要更深入地理解《赤壁赋》背后的情感。在图书馆的窗边，她意外地发现了一本《马尔克斯研究》，便一起借了回来。
　　回家的路上，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程念抱着新借的书，心里盘算着这周的读书笔记该写什么。是继续写《百年孤独》，还是开始研究苏轼？这个选择让她感到幸福的烦恼。
　　经过早晨那家早点摊时，老板娘认出了她，笑着打招呼："放学啦？陆老师刚才也来买了豆浆，说是明天要出差。"
　　程念心里莫名地失落了一下。这意味着明天早上，她可能见不到陆清让了。
　　果然，第二天的语文课由其他老师代课。程念望着空荡荡的讲台，感觉心里也空了一块。课间，她听见其他老师在议论，说陆清让是去市里参加一个教学研讨会，要后天才能回来。
　　这一天过得格外漫长。即使是在她最擅长的数学课上，她也忍不住走神，想着陆清让此刻在做什么，会不会也想起她们的晨间对话。
　　晚上写作业时，程念特意在读书笔记里夹了一片银杏书签——这是陆清让送给她的那枚。她决定这周的笔记写《赤壁赋》的读后感，作为对陆清让指导的回应。
　　第三天早上，程念依然早早出门。她明知陆清让还没回来，却还是走了那条熟悉的小路。护城河上结了一层薄冰，在晨光中闪着细碎的光。她在那家早点摊买了豆浆，坐在陆清让常坐的位置上，看着河水发呆。
　　老板娘一边擦桌子一边说："在等陆老师？她明天就回来了。"
　　程念的脸一下子红了，支支吾吾地不知该如何解释。
　　老板娘了然地笑了："陆老师是个好老师。我女儿以前也是她的学生，现在上大学了，还经常回来看陆老师。"
　　这个消息让程念感到莫名的安心。原来，被陆清让影响的学生不止她一个。这种认知既让她感到些许失落，又让她对陆清让更加敬佩。
　　周五早晨，程念远远地就看见了那个思念已久的身影。陆清让站在护城河边，正在用手机拍照。晨光勾勒出她的侧影，风衣下摆在微风中轻轻飘动。
　　"老师早。"程念小跑着上前，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雀跃。
　　陆清让回过头，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但笑容依然温暖："早。这几天有坚持写读书笔记吗？"
　　"有的。"程念连忙点头，"我写了《赤壁赋》的读后感..."
　　她们自然而然地并肩而行，就像这个仪式已经持续了很多年。陆清让说起在市里的见闻，说起听过的精彩讲座，说起与其他学校老师的交流。程念认真地听着，偶尔提出一两个问题。
　　"这次研讨会让我收获很大。"陆清让的语气中带着兴奋，"我学到了一些新的教学方法，准备在接下来的课堂上试试。"
　　"那我们是不是要成为第一批试验品？"程念半开玩笑地问。
　　陆清让笑了："可以这么说。不过我相信你们会喜欢的。"
　　走到校门口时，陆清让突然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小盒子递给程念："在市里看到的，觉得你应该用得上。"
　　程念惊讶地接过，打开一看，是一支精致的书签笔，笔身上刻着一行小字："读书随处净土。"
　　"谢谢老师..."程念感动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不用谢。"陆清让温和地说，"这是对你认真写读书笔记的奖励。"
　　这一整天的语文课，程念都沉浸在一种微妙的幸福感中。她看着讲台上神采奕奕的陆清让，听着她分享研讨会上的收获，忽然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学生都会铭记这位老师。
　　放学时，程念在座位上磨蹭到最后。等同学们都离开后，她走到讲台前，从书包里取出一个信封。
　　"老师，这是我这周的读书笔记。"她小声说，"还有...谢谢您的礼物。"
　　陆清让接过信封，注意到信封上画着一枝精致的银杏叶。她微微一笑："明天早上，老地方见？"
　　程念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好！"
　　走出教学楼时，夕阳正好。程念看着手中的书签笔，笔身上的字迹在夕阳下闪着微光。她想起这一个多月来的点点滴滴，从最初的忐忑不安，到现在的坦然自若，每一步都离不开陆清让的悉心引导。
　　她知道，这些晨间的偶遇和对话，终将成为她高中时代最珍贵的记忆。而那个总是带着雪松香气的背影，也将永远铭刻在她的青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