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燃》lynx水割

6、第 6 章

　　之后几天，黎水收走他的换洗校服，禁止我跟他一起去学校，让我自己在这边好好玩一玩，我答应了，但大部分时间我都在操场栅栏外等着他大课间出来，从栅栏外给他递点东西吃，烤冷面、手抓饼、川天椒麻辣烫，水煮串，章鱼小丸子，都是黎水死之前那几年跟我说的喜欢在东北吃的东西。
　　我不知道以他的胃口能吃几口，但他拿到吃的时候挺开心的，每次都给我钱，我知道不收他会不舒服，所以我都揣兜里了，给他攒着。
　　今天我接黎水放学，他说晚上不想回舅妈家住了，我猜是又在那受气了，于是我带他回去跟舅妈打了声招呼，告诉她我俩在我订的民宿酒店住，她看着电视嗯了一声，让我俩把门口垃圾带走。眼睛都没往这边挪一下。
　　回到民宿之后，黎水洗完澡直接躺床上说要睡觉，我问他你不写作业了吗，他说不想写，累，我说挨骂怎么办，我替你写吧，他揉了把我脑袋，说小屁孩看得懂我们高一的题吗。
　　屁吧，老子其实已经26了。
　　我说我可以用作业帮啊，不会的就瞎编上，反正你们老师就收上去扫一眼，也不批作业。
　　他说不用，我就翻他书包，把书本全都抖出来，吓唬他，你不告诉我写什么，我就把这些全写了，明天早上一去学校，老师一打开，哎牛逼啊黎水！全部练习册都满分！
　　他瘫在床上床上笑，告诉我笔袋里有张小纸条记了作业。
　　我把卧室灯关上，想让他赶紧睡觉，拿着作业到客厅悄悄写，写完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半了，这还是我边查答案边动脑的结果呢，难怪黎水天天睡那么晚，我不想让他上了，我爸给的抚养费多，我能养起他。
　　可黎水一直遗憾自己没上完学，我爱他，我想帮他，但我尊重他，我不能干涉他。
　　我想起了前两天做的梦，他妈的黎水，你怎么就这么牛逼呢，我想改变你的人生，但还是畏手畏脚的，小心翼翼，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能做什么，但是你一上来就给我妈这个重量级boss解决了。
　　黎水，你真牛逼。

　　我收拾好东西，洗完澡，轻轻打开卧室门，钻进被窝，翻身想趁他睡着了抱着他，却听到他小声抽泣。
　　我吓得立马坐起来俯身摸他的脸，湿的。
　　“怎么了这是，谁欺负你了。”
　　我拿着纸巾轻轻给他擦眼泪，硬把他脑袋掰进我怀里。
　　黎水紧闭着眼不看我，嘴也抿的紧紧的，我怎么问怎么哄都不吱声。
　　这个倔驴。
　　我看着垃圾桶给他擦眼泪的纸团都快塞满了，还是在哭，我的心都快碎了，我的天都要塌了，我重活一辈子，还能让黎水在我怀里哭，我他妈重生的太失败了，我的眼泪也忍不住了，我心疼他，心疼的快死了。
　　我的眼泪滴到他脸上，泪珠亲吻他湿哒哒的脸颊，他这才睁开水蒙蒙的眼睛看我，“辛焰….”
　　他小声呢喃，然后用手背抹我的眼。
　　“你哭什么。”他把眼泪憋回去了，轻声问我。
　　我说，我没哭，我太困了眼睛干的。
　　他说，那都不哭了，我们睡觉吧。
　　我想问的太多，但我知道他不想说就绝对不说，所以欲言又止，最后搂着他盖上被子，小声说晚安。
　　第二天，我送他进学校大门时，看见一个三十多岁的男老师，趾高气昂的，周围所有人看见他都讥笑着小声议论。
　　中午我到栅栏那等了半天没等到黎水，一转头，他拎着啤酒站在我身后，板个脸。
　　我说请假啦？馋酒了咱回家使劲喝！什么他妈的狗屁上学。
　　他没理我，就往前走，我跟着他，他走到浑江支流那片干涸地，就他吞安眠药那地儿。
　　拍拍屁股往石头上一坐，没接我递过去的炸串，拿牙起开瓶盖就往嘴里旋大绿棒子啤酒。
　　我说我□□慢点喝，我要伸手抢酒瓶子，他伸手推我，直到一瓶酒全下肚。
　　我说你他妈要死啊黎水，有这么喝酒的吗，你好歹吃点东西成吗。
　　话没说完，第二瓶啤酒已经咬开瓶盖旋嘴里了，我说我□□奶奶的。
　　幸好他手里就拿了两瓶，不然我真不知道…我操。
　　黎水打开书包，里面还他吗有五瓶，他又咬开一瓶往嘴里灌，瓶盖给嘴划出了个口子，血猛猛往下流，我一边翻包找纸巾一边骂他，擦完血拿纸给他伤口摁住时，他已经把第四瓶拿出来准备咬了。
　　我说你他妈嘴上划了个大伤口，你还要拿牙开瓶盖？还要喝？□□崽子你要干什么。
　　他一声不吭站起来背对我往前跑，我跟上去的时候这货又半瓶下肚了，他满脸通红，跑那两步的时候已经晃悠了，我一下把酒瓶子拽出来扔出去，玻璃瓶撞在石棱子上，迸出金黄的气泡，和一地碎渣子。
　　我气得脑袋嗡嗡的，结果黎水一把抱住我，把脑袋埋在我肩膀上，抱得紧紧的，我感受到他在颤抖，然后，黎水开始嚎啕大哭。
　　我从没见过黎水哭成这样。
　　我搂着他坐回去，拍着他后背小声道歉。
　　他说，我没生你气，辛焰，谢谢你。
　　我循循善诱，那是怎么了呀。
　　黎水哭得说话磕磕绊绊的。你知道吧，我们学校是可以住宿的，村里考来镇上的孩子都得住宿，他们回一趟家太远了，但是我们没有周末。只有月假，说是一个月放一次，其实能两个月放一次就不错了，他们没有手机，跟家里联系不上，跟外界没有任何联系，学校像一个巨大的监狱，把他们囚禁在里面，这些人基本都是留守儿童，农民家孩子。报喜不报忧，在学校被欺负了也没人撑腰，你也看见了，比如我们班主任，虽然她也打我，但我是镇上户口，她从不打我，对待农村没人撑腰的同学，他们根本不把学生当人，犯了了一点小错就要被扇耳光，蹲在地上抱着头上课。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写题。
　　昨天，高年级一个女生怀孕了，孩子是体育老师的，她爷爷奶奶从村里坐了半天大巴车找上学校来，哭着求学校给个说法。
　　然后，今天，体育老师一点影响没受到，坦坦荡荡地就来学校上班了，那女生，昨晚打完胎，今天就被开除了。
　　我他妈接受不了，辛焰，我接受不了，这个老师家里在教育局和警察局都有关系，那女生也成年了，说不构成犯罪，说是学生勾引他的，老师们也都这么说，骂她是贱货，让其他女生别跟她学，丢人。
　　可是辛焰，她从农村来到镇上，她这辈子才见过多少人，她也只是一个刚满十八还没高考的孩子，她有什么错？她有什么错？她就算是自愿、不是□□，可她心智还没成熟，她只是寄托了人生的希望，寄托了美好的爱情，寄托了光明的未来，她有什么错？你告诉我，她马上就熬过去了，马上就能考大学了，凭什么要得到这样的结果？凭什么？
　　不伦之恋不对、不自爱不对、面对诱惑不能自控不对，是的，你们指责她不对，还说她是勾引老师的□□不值得可怜，但是，这个大山里有一个人知道伦理的意义吗！没有父母自己长大的孩子谁有资格去评判她自不自爱！爱是什么！我们没有父爱没有母爱，我们连爱是什么都不知道！谁教了！学校教了吗？社会教了吗？什么他妈的叫面对诱惑不能自控？我们这一辈子连百元钞票都没见过几次，辛焰，什么是诱惑？所有人都告诉我不上学没有好成绩人生就废了，就要一辈子烂在大山里了，于是我拼命的学，大家都拼命的学，诱惑我们的是逃出去，离开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去赚钱，赚很多很多钱，就可以不再被人欺负，不再被瞧不起，大家都在为此而努力。
　　可老师动动关系花花钱就可以继续自己光明伟大的教师人生，可是她、她和她家，一辈子都毁了！一直诱惑我们的东西杀死我们了！你明白吗辛焰，你明白吗，往前走也是死，往后退也是死！辛焰，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我怎么才能活下去，我怎么才能在这个恶心透顶的世界活下去。所有人都在说她是勾引老师的贱货，学校和社会何尝不是在培养千千万万个贱货呢！不够贱，我们就不会活到今天了，辛焰….
　　黎水吼累了，最后一声叫了我的名字，然后向后直直栽倒下去，我哭得快喘不过气，从后面接住他。我紧紧抱着他感受他因为酒精而滚烫的肌肤，和高速跳动的心脏。
　　我把他抱回出租屋，他在酒精的作用下沉沉睡去，我在天台上把剩下的酒喝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黎水，我好没用，如果是另一个你，你一定会有办法的对吧，不对，27岁的黎水是个疯子，他会一刀捅死体育老师，然后安安静静等待死刑结束他的生命。
　　去你妈的吧黎水，我可不能像你这么干，我不是英雄，我不想拯救世界，我只想拯救你，黎水，全世界都死光了也没关系，我只要你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