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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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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黎水什么时候有时间陪我去医院,他说只有周日中午才休息,晚上还要接着回去上晚自习,我感觉这个时间点挂号费劲,但还是跟他约好一起去。
我想让我们活得有盼头。
他缓过难受的劲儿之后显得有点紧张,对他来说我是一个离奇闯入他生命的陌生人,但他显然没怎么设防,我知道是为什么,他早就过了强烈的自我防御阶段,对他来说,就算是死神突然站在他面前告诉他,我要把你千刀万剐,他眼睛也不会眨一下。
我只是一个奇怪的人,而他早就习惯命运抛向他任何东西,他懒得多,也懒得接,他就站那,看它们砸向他,哪下不偏不倚给他砸死了,他心愿就了却了。
“哎,你为什么不想剪头发啊。”我没话找话。
他愣了一下,拨弄了下自己盖上眉眼的发梢,小声嘟囔一句,我短头发不好看,然后就红着耳朵把书包打开找练习册。
我瘫在床上大笑,黎水臭美,我知道,但我不知道他这么小就开始臭美了,一个看起来逆来顺受的脆骨头,会因为臭美犯倔,我挺开心的,因为他还能从镜子里看到漂亮,换句话说,他还能看见自己,而不是看见一具白骨,这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我盯着他写作业的背影,轻轻捏住他校服一角,我太困了,一宿没合眼又在学校偷偷摸摸藏了一整天,我怕我控制不住睡着,醒了发现自己在地狱,找不见黎水,黎水是天使,死后肯定上天堂。
半梦半醒中,我感受到黎水轻手轻脚把被子给我盖上。
我陷入到黑暗,紧接着黑暗就开始掉漆,裂成一片一片,细小的光芒拐着弯爬进来,烧到我脸上,锋利的凉意刺痛我的皮肤,睁开眼是一把剪刀,和我妈亢奋的眼。
六岁的我发出震耳欲聋的哭嚎。
我妈另一只手轻轻拍我的脸,“小焰乖,小焰不哭,妈妈给你割肉肉吃。”
剪刀逼近我的耳垂,我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砸开窗子,满手是血,拼尽全力把我妈撞翻在地。
姨跑进来抢过我妈手里的剪刀扔出窗外,抱住我妈的肩膀,然后把一把药片塞进她嘴里,捂着她的嘴强制她咽下去,我妈呜呜地吼,眼泪和鼻涕流了一地。
她没空搭理家里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小黎水,半拖半抱把我妈弄出门外。
黎水瘦小的身体紧紧护着我,颤抖着声音跟我说,辛焰辛焰乖,没事了,没事了。
两个小时后,姨满脸疲惫的端进来两份早餐,问黎水是哪家的孩子。
黎水说他也在这里住,但是家里只有奶奶,父母去世了,早上准备去上小学路过我家院子,听见声音跑到窗边,情急之下就贸然进来了,还乖巧的说自己会赔玻璃钱。
姨虽赚着工资,但每天都被我们家大小精神病折磨的不轻,见到黎水这么乖的孩子心疼的不行,还让他常来家里玩。
吃完饭,老师和医生来到我家,给我上课,我从小就知道,我是小精神病,我是小野种,我是一只人型的兽,没有良知、只有本能,我不能去上学,不能和任何人接触,我不具有慈悲和爱,我会给世界带来威胁和伤害。
我还活在这个世界上,是羊群对于披着羊皮的狼忍不下心痛下杀手,是施舍,是菩萨、主、太上老君,饶我一命,命运才没抹杀这个败笔。
当然,因为我现在才六岁,后来我知道活着是有意义的,因为黎水来了,他就是菩萨,他给我喜怒哀乐的权利,给我慈悲给我爱。
我活着的意义,是让菩萨活下去,我自私的,想把菩萨囚禁在轮回里,让他永恒地、用悲悯的眼光普照我的大地。
我希望小辛焰能快点意识到这一切,然后死死把黎水留在身边。
老师拿出水彩笔让我在白纸上画画时,第一次,我的大海里没有怪物,而是端坐一只散发着柔光的,蓝色人鱼。
她惊讶地问我画的是什么,我伸出小小的手指,指向角落里安静看书的黎水,黎水感受到我们的视线,抬头冲我笑,我余光下所有扭曲斑斓的色块都被融化了,我的童年,被菩萨的甘露洗礼,变得平和、宁静。
晚上,妈妈睡着了,姨在厨房洗碗,我看到黎水走过去跟她聊天,聊完之后,姨拿起电话,黎水走过来牵起我的手,带我回房间睡觉。
转天,姨告诉我妈妈回去住院了,妈妈离不开我,哭闹了很久,幼小的我心里喜忧参半,皱着脸问黎水,妈妈被怪物抓跑了吗,妈妈说过,医院是会吃人的怪物。
黎水告诉我不是的,妈妈会回来,他说,他会还我一个,健康的妈妈。
我哭着抱住他,我的妈妈曾经年轻漂亮,然后肚子里有了我,我对她来说是老天爷的礼物,她将不再孤苦无依,而是创造了一个真实的家人。
但在那个男人眼里,我并不是礼物,他告诉妈妈,他其实有家,有孩子,他给妈妈买了这栋漂亮的洋房,还有很多很多首饰和衣服,换取妈妈肚子里的生命。
于是妈妈崩溃着离开她,剩下我,但她没能等到自己清醒着听见她创造的生命第一声啼哭。
我从来没见过那个人,在我的记忆里,妈妈去世后,我也被关进精神病院,从始至终,他都只负责给阿姨钱,妈妈离开我会死,所以她在混沌里,在自我编制的爱的幻觉里,身体和魂灵都永远留在这栋小洋房。
黎水的到来改变这一切,可四岁的我依然惶恐,我和妈妈是同类,她的离开,让我感觉孤立无援,可黎水抱着我,像一池羊水,一座摇篮,我慢慢学会了拼读、加减法,我的头脑第一次清晰,他的身影抚平我褶皱的童年。
我睡醒了,旁边是他清隽的侧脸,我控制不住搂住他的脖子,眼泪湿哒哒洇透他领口。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拍我的手,问我怎么了。
我说你别管我,我精神病犯了。他问我需要他做什么,要不要吃药,喝水。
我说你他妈别动,让我抱着,他说哦。
眼泪被月光晒干时,我们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