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追凶》》砚边雾

8、终极舞台

　　黑暗。

　　绝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在手电熄灭的瞬间，它便如浓稠的墨汁泼洒下来，淹没了江沉的视觉，剥夺了他对空间最基本的感知。空气似乎也凝固了，带着陈年福尔马林和灰尘的混合气味，沉重地压在肺叶上。

　　广播里那个经过处理的电子笑声还在空旷的解剖楼里回荡，带着戏谑的余韵。

　　江沉站在原地，没有移动，甚至没有试图去拍打失效的手电。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极致的危险像冰水浇头，反而让他因陆栖迟而波动的心绪瞬间沉淀，恢复成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泉。理性重新占据了绝对高地。

　　耳机里只有持续的、令人不安的电流噪音。外围联系中断，监控失效。陆栖夜切断了所有外部支援，将他困在了这座钢铁与混凝土的坟墓里。

　　不，不是困住。是邀请。邀请他参与一场一对一的、黑暗中的共舞。

　　江沉轻轻活动了一下手指，感受着微型通讯器依旧牢固地贴在喉部。虽然无法传输，但录音功能或许还在运行。他需要信息，任何一点声音，都可能成为未来的证据。

　　“陆栖夜。”他开口，声音在黑暗中平稳地传播出去，没有一丝颤抖，“你费尽心机，就为了玩捉迷藏？”

　　指挥车内已乱成一团。

　　“所有信号被强干扰！无法恢复！”
　　“尝试物理连接！快！”
　　“联系不上江医生！”

　　陆栖迟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和极度的自责。他被骗了！陆栖夜利用了他对江沉的担心，利用了他那该死的能力，引导他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错误地集中在了解剖楼！那个冰冷的恶意感知，是故意泄露给他的诱饵！

　　“他不在里面……”陆栖迟喃喃自语，猛地抬起头，抓住林队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对方的衣服里，“林队！他不在楼里！他的目标……他的目标从来都是隔离我们！他要在别的地方……完成他的‘作品’！”

　　“别的地方是哪里？！”林队急吼，额上青筋暴起。

　　哪里？哪里？陆栖迟的大脑疯狂运转，童年破碎的记忆、案发现场的细节、那张黑白照片、金箔、童谣……所有线索在他脑中疯狂碰撞。诊所……童年……仪式感……掌控……

　　一个地点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是……是江沉的家！”陆栖迟的声音尖利得破了音，“他要去江沉的家！那里有江沉的一切！那里才是他心目中，最适合‘收藏’和‘展示’的终极舞台！”

　　那是江沉最私密的空间，也是他理性世界的象征。玷污那里，对陆栖夜而言，具有无与伦比的象征意义。

　　“立刻分派一队人去江沉公寓！”林队当机立断，然后死死按住想要冲出去的陆栖迟，“你给我待在车里！”

　　“不行！”陆栖迟猛地挣脱，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决绝，“你们找不到他！只有我能感觉到他在哪！让我去！我必须去！”

　　他看向林队，眼神近乎疯狂：“如果他伤了江沉……如果我晚了……”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但那毁灭性的后果，清晰地写在他眼中。

　　林队看着他那双与照片上哭泣男孩如出一辙、此刻却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咬了咬牙，猛地一挥手：“给他穿防弹衣！你，还有你，跟着他！有任何情况，优先保证他的安全！”

　　陆栖迟抓起一件递来的防弹背心，一边狂奔向车辆，一边胡乱往身上套。

　　解剖楼内，黑暗中的对话在继续。

　　“捉迷藏？不，江医生，我们是在交流。”广播里的电子音慢条斯理，“关于我弟弟，关于……艺术。你把他变得软弱了，江沉。他本该和我一样，完美，冰冷，凌驾于这些庸俗的情感之上。”

　　江沉沿着记忆中的方向，极其缓慢地向墙壁移动，指尖终于触碰到冰冷粗糙的墙面。他靠着墙，减少背后受敌的可能。

　　“完美？”江沉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嘲讽，“躲在变声器和黑暗里，玩弄尸体，这就是你定义的完美？陆栖夜，你只是个不敢见光的可怜虫。”

　　“激将法？拙劣。”电子音嗤笑，“但你想知道光的样子吗？看看你脚下。”

　　话音刚落，江沉脚下前方不远处的地面，突然亮起了一圈幽蓝色的冷光！光芒勾勒出一个直径约两米的圆形区域，像舞台的追光。

　　而在光圈中央，摆放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由废弃的人体骨骼模型拼凑而成的、扭曲的“王座”。王座的扶手，是两只被剥皮缝合的猫的标本，形态与案发现场如出一辙。在王座的顶端，头骨的位置，放置着一个东西——

　　是江沉那副被他自己扔在公寓桌上的金丝眼镜。

　　眼镜被小心地摆放着，镜片上没有一丝灰尘，在幽蓝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而诡异的光泽。

　　一股寒意顺着江沉的脊柱爬升。陆栖夜不仅潜入了他的家，还拿走了这个极具个人象征意义的物品，将其置于这怪诞的“王座”之上。这是一种宣言，一种对他领域的彻底侵犯和嘲弄。

　　“喜欢你的新宝座吗，江医生？”电子音带着愉悦，“或者，你更想坐在我为你弟弟准备的……那边？”

　　另一束稍小的幽蓝色光柱，在几米外亮起，照亮了地面。那里用白色的粉末，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孩童简笔画风格的王冠。

　　“看，我们本可以成为新的‘双王’，江沉。”电子音的语气变得诱惑，“我们可以一起，引导栖迟，让他回归正轨。我们可以创造一个……没有软弱，只有纯粹美与秩序的世界。”

　　江沉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他明白了，陆栖夜的偏执不仅针对陆栖迟，也针对了他。这个疯子，想把他拉入那扭曲的“秩序”之中。

　　“你的世界，臭不可闻。”江沉一字一顿，清晰地回答。

　　与此同时，江沉的公寓楼下。

　　车辆猛地刹停，陆栖迟几乎是从车里滚下来的。他抬头望向那扇熟悉的窗户，里面一片漆黑。

　　那股粘稠的、冰冷的恶意，在这里浓郁得几乎让他窒息。陆栖夜就在这里！就在上面！

　　“在楼上！他就在江沉家里！”陆栖迟对紧随其后的两名刑警喊道，自己则不顾一切地冲向单元门。

　　刑警试图阻拦，让他等待后续支援，但陆栖迟像一尾滑溜的鱼，挣脱了他们，率先冲进了楼梯间。他跑得又快又急，心脏快要跳出喉咙，肺部火辣辣地疼，但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一点！

　　他冲到江沉家门口，发现门锁完好，但门虚掩着一条缝。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他猛地推开门——

　　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餐桌上一盏昏黄的装饰台灯亮着，勾勒出一个坐在餐桌旁的人影。

　　那人穿着和江沉同款的白衬衫，身姿挺拔，甚至发型都有几分相似。他背对着门口，正优雅地用着一副刀叉，切割着餐盘里……一块看不出原貌的、暗红色的肉排。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混合着香料和隐约血腥气的味道。

　　听到开门声，那人动作顿了顿，然后缓缓放下刀叉。

　　“你来了，栖迟。”一个温和的、与江沉冰冷声线截然不同的嗓音响起，带着一丝亲昵的笑意，“比我想象的慢了一点。我为你和江医生准备了晚餐，可惜……他似乎不太赏光。”

　　他慢慢地转过身。

　　灯光照亮了他的脸。

　　陆栖迟的呼吸瞬间停止了。

　　那是一张……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同样的眉眼，同样的轮廓，只是肤色比他稍深，眼神不再是惊惧和脆弱，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带着愉悦疯狂的平静。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形成一个完美却毫无温度的弧度。

　　陆栖夜。

　　他就这样坐在江沉的家里，用着江沉的餐盘，扮演着主人的角色。

　　“哥……哥……”陆栖迟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陆栖夜微笑着站起身，向他走来，步伐从容：“好久不见，我亲爱的弟弟。看来，你选错了阵营。”他的目光落在陆栖迟身后赶到的、举枪对准他的刑警身上，笑容加深，“还带了客人？真是不礼貌。”

　　就在陆栖夜的注意力被门口吸引的瞬间，异变陡生！

　　阳台的方向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动。一道黑影如同猎豹般悄无声息地扑入，动作快得只留下一片残影！是江沉！他不知何时，竟然从解剖楼脱身，并通过相连的阳台潜入了自己的家！

　　江沉的目标明确，直指陆栖夜！他手中没有任何武器，只有紧握的、指节发白的拳头，裹挟着冰冷的怒火，狠狠砸向陆栖夜那张与他恋人相似的脸！

　　陆栖夜似乎并未太过意外，侧身闪避的同时，手腕一翻，一道寒光闪过——他手中赫然多了一把锋利的手术刀！

　　“江沉！小心！”陆栖迟失声惊呼。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江沉的拳头擦着陆栖夜的颧骨而过，而陆栖夜的手术刀，则划向江沉的脖颈！

　　陆栖迟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他猛地向前一扑，用尽全身力气撞开了江沉！

　　“噗——”

　　利刃割裂皮肉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陆栖迟感到右肩胛骨下方传来一阵尖锐的、冰凉的刺痛，随即温热的液体迅速浸透了他的衣服。

　　时间仿佛慢了下来。他看到江沉回过头，那双总是冷静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名为“惊骇”的情绪。他看到陆栖夜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打扰了兴致般的不悦和阴沉。

　　世界的声音渐渐远去，视野开始模糊晃动。

　　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听到陆栖夜靠近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冰冷而遗憾地说：

　　“真可惜，弟弟。你总是……破坏我的计划。”

　　接着，他似乎又听到了陆栖夜转向江沉，用一种近乎吟诵的、带着残忍笑意的语调说道：

　　“对了，江医生，你一直在找的妹妹……她哭起来的样子，和你现在……真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