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妄月光曲》枯喻

2、Chapter2死亡与新生

　　信封背后，附有一张破旧船票。

　　何烟偷偷抽出船票，将信纸揉成一团，塞进衣服口袋。她抬头，说道：“您的招聘广告张贴了很久。”

　　何烟指门后的发黄的纸张，她说：“周遭有叫喊的野兽，会在半夜里骚扰比柯纳林花园，你一个人待在这里，安全得不到保障。”

　　“你干脆发布女仆招聘广告，”何烟环顾四周，面无表情地拆解女孩为自己搭建的环境，“要女的，因为你怕男；要贫民窟的，一是因为好操作，便于处理，二是因为——”

　　“穷。”

　　“卡纸的机器，上个世纪的茶具衣服，低劣难喝的红茶，以及偏僻的住址。”何烟放下红茶杯，朝女孩微笑。

　　“我的侦察能力怎么样？老板。”

　　女孩瓷器般的脸上裂开一条缝隙，长期以往堆积的阴暗情绪难以得到发泄，她怨恨地注视何烟，似乎要从她脸上剜下一块肉。

　　“我的建议是，把那顶帽子卖了。那顶价值连城的帽子，可以让你的生活更好。”何烟轻咳，她的右手在颤抖，不敢置信地端详女孩，喉咙滚动，一丝奇怪感觉漫上心头。

　　何烟看着女孩的脖颈，生出“咬一口”的想法。不对，这不对，她从来没有初拥的记忆，更别提成为新生吸血鬼。

　　“那又怎样？”女孩霎时站起，她丢掉帽子，伸手指着何烟，面目几近狰狞，“你以为我没钱？整个比柯纳林花园都是我的，我怎么会没钱！？”

　　何烟眉头紧锁，她瞧出来不对劲。

　　“你还不知道吧？”女孩嘴角缓慢上扬，两眼一翻，白色眼珠凸显在空中，“那位漂亮先生告诉我了一个秘密。”

　　对方举起食指，放到嘴里，用牙齿咬住，狠狠咬下一块肉。

　　何烟心中警铃大作，这个人中了血族的秘术！幻境型秘术是血族秘术中最难解的秘术，死亡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

　　鲜血与人|肉像绞肉机里旋转出来的模糊生物组织，落在地板上，渗入橡木板。

　　实施幻术需要一定时间，时间越久效果越强。连何烟都没迅速识别出来，或许女孩早在几十年前便中了幻术。

　　这是死局。

　　何烟盯着地上的血液，喉咙越发干涩，她渴望鲜血，恨不得冲上去，一口咬破对方的动脉，贪婪地吸取她的血液。

　　“昨天，他告诉我，比柯纳林花园地下埋着富可敌国的财富。”女孩的头发乱成一团，她边撕咬自己边往外走，血液疯狂滴落，引诱何烟做出选择。

　　“快走！”何烟随手一指，她靠毅力抵抗诱惑，整个人不停抖动。

　　女孩蔑视一眼，奋不顾身地奔进大雨里。

　　何烟体力不支，她面色泛白，最终瘫倒在绿色沙发中。

　　怎么会这样？

　　她为什么突然有了嗜血的欲望？

　　何烟拿出从棺材里顺走的巴洛克花纹镜，再次打量自己。

　　皮肤苍白，黑眸中荡开几圈红晕，远看极像红眸，百年岁月未在她脸上造成任何影响，那张艳丽的脸，随岁月变得更加美丽。

　　甚至，她得到女孩许可后，才能进入木屋。

　　苍白皮肤、红眸、不朽青春、绮丽面容、吸血欲望，以及受邀后方能进入房间……

　　她所有表现，符合维多利亚时代对吸血鬼的定义。

　　但，有些地方很奇怪。

　　比如，棺材周围摆满银制器具，她却没有被灼伤；壁炉生火后，她依旧不怕；暴露在阳光之中，她毫无异样感。

　　是血族流传的独特能力，还是吸血鬼随时代而进化了？

　　何烟下意识护住心口，随后想到某事，放下手。

　　早在维多利亚时代前，初拥必须通过心口划十字的方式完成，否则，人类无法存活。伴随高塔升起，蒸汽机走进钢铁森林，机器怪物取代人力，初拥完成蜕变，它再也不需要这种古老方式。

　　何烟大脑被嗜血欲望吞噬，眼下，她无法沉下心去思考这些事情。

　　她抓住沙发边的毛毯，徐徐起身，向后屋走去。按照她的记忆，后屋有两三间牲畜棚，阿斯诺会趁何烟昏迷后，偷偷跑出去吃夜宵。

　　雨势滂沱，豆大的雨珠砸在何烟脸上，划入衣襟。

　　黑夜彻底降临，天地间漆黑一片，唯有几颗闪烁明星。周遭一片安静，狂风伴随呼啸，席卷而来。

　　何烟回头望了远处的比柯纳林花园，橡树在风中癫狂的摆动，弱小的矮树连根拔起，卷入无边风潮。

　　她不知道女孩的情况如何，当下，她连自保都无法做到。何烟确信，只要一看到人类，她就有一种冲上去撕咬的欲望，像狩猎本能，无法克制。

　　阿斯诺·特兰德尔，她一定要杀了这个疯子！

　　何烟拖着饥饿的身体来到后屋，终于，她闻到一股香甜的味道，浓烈到暴雨都无法遮盖。

　　几只肥硕的牛躺在栅栏里，正惊恐地叫，像是害怕外面的狂风暴雨。

　　何烟不再犹豫，她冲上去，对准牛的大动脉，狠狠咬下。

　　维多利亚时代的《吸血鬼特性整理》中讲到，吸血鬼进食时会伸出尖锐的獠牙，刺入食物脆弱的地方，再贪婪汲取。

　　可何烟非但没有生出尖牙，牲畜的血让她感受到一股难受，挤占她的口腔，顺着食道淌入胃里。

　　非常劣质的味道。

　　当她意识到这个恐怖想法，她猛然松开手，庞大的牛轰然倒地，扬起阵阵灰尘。

　　沉睡百年的何烟忘却了新生吸血鬼的特性，他们吸食的第一滴血必须来自“父辈”，即初拥他们的人。否则，新生吸血鬼不能长出尖牙，不能独自生存，很快会老去，直到死亡。

　　难道，她真的经历了初拥？那为什么对此毫无记忆？

　　何烟猛地握紧双拳，这意味着，不论如何，她必须火速找到阿斯诺，得到真相或者他的血，不然，死的是她。

　　某个挑衅的身影映入脑海，何烟愤怒地又宰了一头牛。鲜血沿着石头罅隙流入土壤，她转身离开后屋，打算回去想办法找到阿斯诺。

　　树木草地变成一滩湿地，木屋在雨中模糊身子，唯有淡黄灯光指引她前行。

　　红月当空，万籁俱寂。

　　无边空寂里，比柯纳林花园忽然响起一阵剧烈的嘶吼声。它年轻，又充满生机，来自木屋现今的主人。

　　是那个年轻女孩。

　　何烟大块步冲向比柯纳林花园，伴随距离缩短，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盘旋于空。

　　人血的味道，像干拌西兰花，几近垂死的味道。何烟默默评价。

　　她无法克制思维，对现在的她来说，血液是食物，她不能做出理性判断。

　　门口的橡树被风吹得歪歪斜斜，巨大的树杈往下倾斜，挡住花园旧门牌。一张白色方卡悬在空中，凌乱的字不断正反翻转。

　　何烟走近，发现一根麻绳绑在树杈上，另一端连接白色方卡。

　　那上面的字迹受风吹雨打，变得模糊不清，但在何烟眼中，却异常刺眼。

　　“你好。”歪歪扭扭的中文——阿斯诺的字迹。

　　何烟拽下方卡，心中腾起怒火，她伸手推开大门，火速冲了进去。

　　中央的桌椅上站着一位黑披风，右手拿一把镰刀，左手抓紧女孩的脖子。

　　雨珠打湿整个世界，女孩的眼珠格外突出，惊恐的表情难以掩盖。她的脖颈破了个洞，血飞淌而下。

　　黑披风听到身后的动静，从容转身，露出一张惨白的脸。他的脸很长，眼睛不大，右眼下有一道明显的疤痕，贯穿整个脸颊，看起来十分恐怖。

　　何烟认出对方。

　　阿斯诺的手下，阿刹迈血族的公爵，负责执行决策于传递消息，拥有暗中飞行的能力。

　　“洛麦斯，他人呢？”何烟握紧银制刀叉，环顾四周，比柯纳林花园还是那副样子，死寂中暗藏新生。

　　洛麦斯面向何烟，嘴角裂开，口腔以奇怪的角度显露，而后，他折叠女孩的身体，将其团成一个肉球，放进嘴里。

　　他边嚼边咽下，尸体化作万千肉块，从食道流进腹部。阿刹迈血族豢养杀手，他们的产业遍布整个地球，常需要大量进食，保持体力充沛。

　　到了维多利亚时代，已经可以生吞一个人，将血液储存在体内，等到需要时再使用。

　　洛麦斯又一次裂开嘴角，把产出的血肉吐到地上，黑白骨血混作一团，白花花的肉掉在地上，烂成一滩肉泥。

　　“亲爱的新生儿，你应该清楚血族内部的等级制度，”洛麦斯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纸，他抬手，十分优雅地擦嘴，“按照规矩，你应该称呼我为——”

　　“洛麦斯公爵。”

　　何烟白了他一眼。

　　“好吧，我知道你不会这样叫我，毕竟，曾经的你，可是大名鼎鼎的神秘局局长。”

　　何烟眼神灰暗，她的喉咙蔓延痛苦，长期未进食导致她的面色不佳，比洛麦斯还要灰白。

　　“阿斯诺·特兰德尔呢？让他出来！”

　　何烟退后，她尽量远离那团散发干拌西兰花味的血腥肉，她扶着桌子，保持应有的警惕。

　　血族有明文规定，非触犯条约，不可杀死同族。

　　在某种意义上，何烟已经成为血族的一员，她清楚洛麦斯不会杀死自己。

　　“伟大的亲王正在海的另一端等你，没礼貌的新生儿。瞧瞧你现在的模样，连个女孩都救不了。”洛麦斯放下镰刀，从怀里掏出精致的小镜子，整理乱糟糟的头发。

　　“如果你不想说，就永远闭上嘴。”闪电打在银制餐刀上，折射出一片银光。

　　洛麦斯开始发笑，镜子颤抖：“何局长？你要用那把可怜的刀叉杀死我吗？你不过是个可怜的新生儿，曾经叱咤一方，随手杀个公爵的人早消失了。”

　　洛麦斯说的没错，何烟难以调动身体的劲，她的全身力量像是被某种东西抑制了，无法施展开。

　　洛麦斯见何烟没反应，心中一阵畅快，他打个响指，拿出一封信，虔诚朗读：“何小姐，我让洛麦斯带了一瓶血，相信你会喜欢，祝你旅途愉快。另外，我能理解你的愤怒，所以你可以尽情鞭打……”

　　洛麦斯停止阅读，他不耐烦地抛给何烟一瓶鲜红色的血。

　　沉甸甸的玻璃瓶落在何烟手里，她看了几秒，火速收起来。

　　“这是亲王的血，请你好好利用。”洛麦斯一扯嘴角，露出邪恶笑容，他一扬手，拿起镰刀，“感受一下我们的世界吧，新生儿。”

　　他本想加个“劣质”的前缀，却想到对方是亲王的子辈，血统比自己更加纯正，他只能换种贬低方式：“路上会有很多毫无善意的同族哦。”

　　洛麦斯的后背生出翅膀，白色羽翼在空中非常明显，他扑闪白色翅膀，往深邃夜空飞去。

　　雷雨交加，风急电闪。

　　“砰——嘶啦——”

　　洛麦斯感到一阵锥心痛，他回头看了眼翅膀，发现右侧翅膀中央，插了一把银制餐刀。

　　餐刀穿过翅膀，狠狠扎在里面，不难想象对方用力多猛。渗出的血丝连成一条线，快速坠落，隐入比柯纳林花园的土地。

　　洛麦斯扯扯嘴角，往海岸那头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