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妄月光曲》枯喻

3、Chapter3医院

　　风雨渐小，云层翻卷而上。

　　何烟拿上血液玻璃瓶，坐在硝烟四起的土地上，她观察那瓶血液，鲜红的血液挂在杯壁上，因重力下滑，在底部凝聚。

　　她咽了口唾液，无法抵抗狩猎本能，撬开带着淡香的橡木塞，往嘴里倒了一半。

　　鲜血滑过食道，好似至高美味，令何烟颤抖，她强忍渴望，只喝半瓶。橡木塞重归原位，隔开两者之间的联系。

　　新生吸血鬼的第一口血必须来自“父辈”，父辈的血液纯度决定了他们的地位与能力。血液纯度越高，控制吸血欲望的能力越强。

　　也就是说，接下来一段时间，何烟不用担心自己的进食要求。

　　何烟拿出口袋里的船票，上面清晰印着——神秘局特派随船票。

　　与阿斯诺斗争多年，何烟了解对方的秉性，恶劣、狡诈、玩弄人心。

　　阿斯诺在国内，为了真相与复仇，何烟必须回去。但何烟不可能拿着船票去神秘局，百年前的船票十分可疑。阿斯诺想通过这种方式，提醒何烟自己身处何处，至于回去的办法，只能由她自己思考。

　　她如今的目的，一是迅速适应百年之后的世界，二是找到阿斯诺，砍掉他的头。

　　解决吸血欲望后，何烟起身，在漫天火焰中，撕毁身上的裙子，烧掉手里的信件与船票，保存百年的纸张顷刻间化为灰烬，她又用泥泞擦满脸，在小腿上划上几道痕迹，伪装成被吸血鬼偷袭的样子。

　　她没有办法偷偷离开，花园边是大片空地，任何一个移动物体都极为可疑。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身为神秘局高层，除了几个队友之外，公会及下设的分部无人认识她，亦无人知道她的名字。

　　她透过黑漆的夜，瞭望远方徐徐赶来的人群。成为新生吸血鬼后，何烟的五感得到巨幅提升。

　　她垂头，拔了一株花园角落的薰衣草，放在地上的那摊血肉边。

　　火势已经蔓延到木屋，火舌缠绕房屋，将过往的一切吞噬殆尽。何烟最后望了一眼，向后倒去——

　　“喂！医生，这位小姐醒了！”陌生的声音唤醒何烟。

　　刺鼻的消毒水味，冰冷苍白的天花板，周遭的人拥在一团。何烟感受到自己的小臂被固定，白色绑带缠绕小腿，针管插|进右手，药液正在进入体内。

　　何烟缓慢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位戴着银色流苏眼镜的女士，她的头发苍白，表情十分严肃。

　　“她的情况如何？”

　　“大脑皮层受损，可能出现失忆等症状。”医生冷静汇报。

　　“有刺激她回忆的药吗？我们需要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

　　医生回复：“抱歉，玛达达女士，目前公会还没有这种药。”

　　“好，那我留下来和她聊聊天。”

　　白大褂无声离去，何烟瞧见名叫玛达达的女人坐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本厚重的本子，另一只手握着蘸水笔。

　　“你叫什么名字？”

　　何烟睁大眼睛，懵懂摇头，示意自己忘了。

　　“你从哪里来，去比柯纳林花园干什么？”

　　何烟依旧摇摇头。

　　“玛达达女士，我看还是算了吧。”有人从门口走进，何烟尽量抬头看他，对方很瘦，烫了头发，黑瞳，一脸麻子，看起来很年轻。

　　“我看过她的病情，几处骨折，轻微烧伤，大脑皮层受损，能活下来很部容易了，”男人拎着一盒果篮，走到病床边，往何烟怀里扔了一个橘子，“慢慢来吧，总有一天能想起来。”

　　“曼波莲，你们一队没事情干？”玛达达放下蘸水笔，扶正流苏眼镜，“抓到火烧花园的吸血鬼了？”

　　“吸血鬼”三个字仿佛开启了何烟的大脑开关，她应激似的扔掉手里的橘子，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玛达达见状，把本子扔到一边，伸手安抚何烟：“没事，你现在安全了。”

　　“不，不，”何烟头发四散，两眼流露真实的恐惧，双手抱紧双脚，形成抵抗姿势，“他们要来了，他们要回来了。”

　　曼波莲的眼神变得正经，他向前一步：“你说什么？”

　　“你能否告诉我们……”玛达达放轻动作，紧接着试探。

　　“他们，他们说，”何烟的表情逐渐扭曲，眉眼乱作一团，她磕磕绊绊地说话，“那个会飞的鬼，脸上有道痕……”

　　曼波莲与玛达达对视一眼，两人很快反应过来，一个人拿本子记录，一个人安抚性地诱导。

　　遇过吸血鬼且存活下来的普通人大概率会陷入谵妄错乱，他们会神神鬼鬼，从不愿意出现在阳光之中，成天念叨，甚至会跑到高楼，一跃而下。

　　公会会判断存活之人的价值，假如价值太低，便选择安乐死。

　　作为曾经统领全球公会的神秘局局长，何烟深知此道，她必须展现出有用的一面。

　　“他说什么？”玛达达两人早认识到对方是哪只吸血鬼了——编号E02，隶属于阿刹迈血族的公爵洛麦斯。

　　两人神色凝重，看来，这场大火不简单。

　　“阿刹迈的亲王要重临……世界，”何烟停顿片刻，她口干舌燥，曼波莲立刻为她递来一杯水，“推翻过去之事……”

　　她的口音如此古早，自带一股灵气与怪异，诉说属于黑暗的秘密。

　　“哗——”水杯落地，碎成大一不一的碎片，蘸水笔晕开一道浓墨，最终落在地上，染脏一块地。

　　何烟瞬间顿住，她错愕地环顾，眼神迷茫：“我这是在哪里？”

　　“布拉德福德的乡间医院，你刚才受了刺激，先喝点水？”曼波莲重新倒了一杯水，玛达达替他把水送到何烟怀里。

　　“联系会长，上报情况，必要时可张贴通缉令。”玛达达告诉曼波莲，对方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没人闲下心去管地上的惨状。

　　“你们在说什么？我是谁？”何烟捧着水杯，警觉地打量房间。

　　“你在比柯纳林花园晕倒了，我们将你抢救回来。”

　　“比柯纳林花园？”何烟脑子一顿痛，她问道，“我在那里遇到了……遇到了吸血鬼？但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吸血鬼呢？”

　　“世界上的确有吸血鬼。”玛达达女士发现对方情况不错，打算继续询问。她不能把握对方何时失控，若是失控了，就没人知道那场火灾的真相。

　　至于她的精神状态，玛达达看了眼乌云密布的室外，叹了口气，只能听天由命。

　　“吸血鬼，以人类血液为食的物种，可进食牲畜血。”玛达达女士戳破最后一层窗户纸，她干脆从包里取出一个透明袋，里面存放一枚尖牙，弯弯的，上面的血迹早已干涸。

　　那是一枚来自吸血鬼的尖牙。

　　何烟的身体微微颤抖，但相较之前，状况好了不少。

　　玛达达接着说：“那场大火尤其重要，关系英国国家安全，我们希望你能想起来整件事情，毕竟，你是唯一存活的人。”

　　何烟点点头，又喝了一口水：“可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只知道我来自平贫民窟，要去那里找份工作。”

　　玛达达女士写下零散信息，一切有了解释——贫民窟的人一般没有名字，活着便是他们的唯一需求。

　　“那你怎么穿着一身茶会礼服，我记得，这身衣服很值钱。”

　　“那个小姐让我试试的。”

　　玛达达认识到她的情况有所好转，对问题也能做出相应的回答，她松了一口气，嘱咐道：“你好好休息，我们会解决一切的。”

　　“你们是谁？”何烟仍有疑虑。身为贫民窟的人，总是会对周围一切有所怀疑，借此保护自身。

　　“伦敦吸血鬼猎人公会，专门负责猎杀吸血鬼。”玛达达正经介绍。

　　何烟点点头，头缩回被子里，一言不发。

　　玛达达见她又保持警惕姿势，她掏出手机，拨通电话，语气快速：“来我这里，用上全部药品，务必使这个人恢复正常。”

　　与此同时，欧亚大陆另一头。

　　飘零岛屿上，矗立的瑰丽城堡，黑夜中唯有冷淡的月亮高悬，月光打在铁骑身上，拉成的影子恍如地狱里的恶鬼。

　　成排的铁骑各司其职，漫长无边的小道上，忽然出现一位黑披风。他戴着浓黑兜帽，扑闪的翅膀汩汩流血，翅膀受痛后收拢，像一只倒立的茧。

　　“洛麦斯公爵，亲王正在大厅里等您。”

　　城堡入口，一位身骑黑狼的铁骑提醒洛麦斯。

　　洛麦斯点头，加快行进步伐。

　　城堡之中，一只宽敞的白色绒毛躺椅上，红色长发如瀑布般倾泻，像洒了一地的鲜红玫瑰。

　　他穿了一件裸露胸膛的白色丝绒袍子，袍子很长，拖了一地。眉毛微弯，睫毛沾了殷红血珠，顺着高挺的鼻梁滴落，沾在白瓷般的锁骨上，绽放成一朵耀眼的曼珠沙华。

　　“亲王冕下。”洛麦斯跪在地上，认真报告任务完成度。

　　“她已经拿到了您的血液。”

　　阿斯诺轻轻抬手，站在两侧的伯爵立刻为他端来盛满鲜血的高脚杯。

　　淡淡芳香萦绕在空气中，重新唤醒洛麦斯的嗜血欲望。他第一次违背了面见亲王的准则，抬头看了眼美味的血液。

　　阿斯诺举着高脚杯，轻轻晃动血液，他拧眉一笑：“做得不错嘛，洛麦斯，已经有了自己的主见了？”

　　洛麦斯联想到某些事情，他慌张低头，甚至磕到柔软的毛毯上：“对不起，亲王冕下，我不是故意省略信件内容。”

　　他不敢抬头看血族史上最年轻的亲王，对方的眼线遍及全球，能轻易知道你的所作所为。

　　“哦？”阿斯诺倾斜高脚杯，缓缓倒掉珍稀血液，至高美味顺着毛毯一路流到洛麦斯脚边。

　　洛麦斯咽下口水。

　　“告诉我，你的原因。”阿斯诺从躺椅上坐起，他拢住白袍，天人般的脸映照在漫天血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