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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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病中总是多梦，虞观久违地梦到了少年时代的事情。
先是父母离世时，空荡荡的送别大厅。他戴着白麻，呆呆地站在哥哥身后。他还没有接受父母已经永远离开他们的事实，麻木地想踮脚，去看看水晶棺里躺着的两个人。
那两个人怎么可能是他爸妈呢？明明爸爸前天晚上还在教训他不认真写作业，整天只想着玩儿。妈妈在一旁乐呵呵地笑，许诺他如果下次考试考得好，就给他买一台和哥哥一样的游戏机。爸爸还赌气似的，说妈妈和虞叙总是溺爱他，而他站在两个人之间傻笑。
现在离考试还有一周呢，他昨天作业写得很认真，听课也很认真，这次肯定能考好的……
所以，爸爸妈妈怎么可能不在了呢？
他拼命地踮脚，想越过哥哥的身影去看，他不信那里躺着的是他们的爸妈。
虞叙转过身紧紧抱住他，温热又有些湿润的手捂住了他的眼睛，颤抖地说：“阿观，别看。”
“为什么哥哥能看，就偏不让我看？”虞观哽咽：“哥哥，我想看看，就看一眼好不好？”
他忘记了那天自己有没有再看父母最后一眼，只记得天阴沉沉的，明明是夏天，殡仪馆里却冷得他一直发抖。
一对有点面熟的叔叔阿姨走进告别厅，带着一个很白很瘦的男孩。阿姨轻声安慰他们，说的话虞观却没太听清。
人像是会自动地逃避悲伤记忆，那段难熬的日子在梦中也只是一瞬。
在一个暑假的傍晚，虞观和虞叙从补习班回家，刚要开门，隔壁的房门打开，走出来一个少年。
上次见面还是在殡仪馆，那会儿虞观太过恍惚，因此没有认出他来。
虞叙礼貌地打招呼：“连晚哥哥。”
邱连晚还是很白，只是已经开始抽条，比他们俩要稍高一些。漂亮的少年自信又大方，一看就是被家里呵护着长大的孩子，他笑眯眯地和他们说：“以后咱们就是邻居啦。”
虞家父母生前是邱家的高管，在一次出差途中出了那场车祸。除了工亡补偿，邱家夫妇俩可怜虞叙虞观两个孩子孤苦伶仃，又给了一笔额外的资助。
邱连晚从小学小提琴，家里给他规划好了要走专业道路，这一年拜入一个著名的演奏家门下。于是升学时选择了一所离老师家最近的中学，搬家过来时恰好和虞叙虞观成为了邻居，以后也会是校友。
邱家夫妇工作忙，只偶尔过来住，大多数时候是保姆在照顾邱连晚的饮食起居。听说虞家兄弟住在隔壁，邱夫人好心地邀请他们每天和邱连晚一起吃饭。虞叙一开始想拒绝，但看见虞观清瘦的小脸，最终还是低声道谢。
邱连晚热情活泼，虽然比他们大两岁，但和虞观总有说不完的话，虞观也是受到邱连晚的影响才又渐渐开朗起来，一口一个“晚哥”的叫，两个人亲密无间，倒显得沉默寡言的虞叙有些格格不入。
邱连晚初三时，虞叙虞观也升上了初中。初三放学晚，兄弟俩总是在学校里等邱连晚一起回家。虞叙被选入篮球校队，每天放学后去训练，虞观就在篮球场旁边写作业，一听见初三放学铃响，就开始大声喊：“哥！晚哥放学了！我们回家啦！”
篮球队几个高年级的总爱逗虞观：“虞叙和邱连晚一起掉河里，你救谁？”
虞观咋咋唬唬地大笑：“只有我哥会游泳，我哥救晚哥，我在岸上给他加油。”
邱连晚长得实在太好，又接连拿下许多小提琴比赛的大奖，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篮球队的少年们纷纷起哄，看着虞叙的眼神也夹杂着暧昧的调侃：“虞叙这么冷冰冰，不像是会救人的样子啊！”
虞叙不爱说话，总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表情，他接连几个远射得分，篮球框被砸得砰砰响，打得那些起哄的男孩都不吱声了。
于是大家又把话头往好脾气的虞观身上引，“虞观，你成天这么粘着邱连晚，是不是喜欢他啊？”
果然虞观懵懂地眨眨眼：“喜欢？当然喜欢啊！晚哥那么帅，谁会不喜欢？”
学生们兴奋地起哄，有眼尖的看见邱连晚背着书包走过来，更是激动地喊：“来了来了！你喜欢的晚哥来了，不如今天你就表白吧？”
在一众哄笑声中，迟钝如虞观也终于反应过来自己闹了个大乌龙，尴尬地站在原地拽紧了校服下摆，有些不知所措。
虞叙沉着脸色，看着带头起哄的几个人，冷漠道：“你们很无聊吗？”
双胞胎兄弟俩长得虽然像，但仔细一看还是不太一样，虞叙的运动细胞格外发达，不知不觉长得比虞观高了半个头，在篮球队里也算较为强壮的。
再加上他气场强，有几个学生悻悻地闭了嘴，只剩下一个高年级的，像是不愿意在邱连晚面前被虞叙一个初一的学生下面子，故意挑衅道：“虞叙，你是老母鸡吗？这么爱护崽啊？开个玩笑而已，你摆脸色给谁看呢？”
邱连晚刚好走到场边，胳膊自然而然地搭在虞观肩上，琥珀色眼睛在夕阳下熠熠生辉，笑得好看极了：“我当然也喜欢阿观啦，小叙这是在吃醋呢。”
年少而慕少艾，青春期的少年们个个血气方刚，看见漂亮的邱连晚忍不住羞涩，一时间也没人敢说话。
虞观得意洋洋地看着同学吃瘪，拎起虞叙的书包挂在自己身上，翘着尾巴跟着哥哥和邱连晚走了，还不忘回头炫耀一般地看了篮球场上其他人一眼。
“小叙，你真吃醋啦？是吃阿观的醋吗？”邱连晚和虞叙并排，探过脸去看虞叙，夕阳余晖洒在他笑意盈盈的脸上，像一片红霞，大方又可爱。
虞叙依旧是一张冰块脸，只是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晚哥，你又跟着阿观胡闹了。”
虞观在后面听了这句话立刻炸毛：“我哪里胡闹啦！是他们非要拿我开涮！晚哥你说是不是？”
邱连晚哈哈大笑，“就是就是。没事儿，你晚哥给你撑腰呢。”
虞观跟在哥哥和邱连晚后面，是个兢兢业业的小跟屁虫。
之后学校里传起一些风言风语，却因为三个主人公都十分坦荡，八卦的人没几天就失了兴趣，因此也没人再提了。
虞观渡过了快乐又美好的初中三年，初三时在邱连晚和虞叙的双重监督下，磕磕绊绊地也勉强升入了学校的高中部。
高一的课业压力一下子重了起来，再加上邱连晚要休学一年去国外进修；虞叙跟着校队到处打比赛，虞观从有两个哥哥照顾的“团宠”，突然变成了孤单寂寞的一个人，特别不习惯。
邱连晚出国，他自然也不好意思再去隔壁蹭饭，于是每天自己买点东西凑合着吃。虞叙偶然发现了他藏在床底下囤着的一箱泡面，气得拎着虞观的耳朵骂：“你天天就吃这些？真不怕发育不了长不高？是不是就准备当一辈子小矮子抱着我哭？”
生气之余，虞叙更多的是自责。他运动量大，每天跟着校队吃食堂特供餐，不知不觉已经比虞观高出将近一个头，身材健壮。对比之下虞观又瘦又小，现在他俩站一块，谁都不会相信他们是双胞胎。
虞观不敢吱声，他其实就是懒得折腾，楼下的小吃快餐店很多，学校食堂也挺方便，但他就是懒。
虞叙的厨艺就是在那会儿练出来的，每个周末他都给虞观做好便当冻在冰箱里，还耳提面命地要求虞观每天吃饭必须拍照给他。
在家热饭总比去外面买要方便，虞观每次吃饭都乖乖地拍照，又觉得单独发给虞叙太无聊，干脆就发在他们和邱连晚的三人小群里：“滴，晚餐卡。”
即便隔着几个小时的时差，邱连晚也总能捧场：“看起来真不错，小叙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那是！我都胖了好几斤了，也长高了好多！晚哥你回来的时候，我哥都能做满汉全席了。”
“那好，等我回国，一定要小叙亲自下厨请我吃大餐。”
虞观渐渐适应了高中生活，繁重的课业压力弄得他没精力天天在手机上去骚扰哥哥和邱连晚，再加上他们两个自己的事情也很多很忙，所以有时虞观一个人放学回家，坐在饭桌前，被突然蔓延开来的孤独感包裹时，还会忍不住撇嘴掉两滴眼泪。
不过这种生活并没有持续太久。
一天放学，虞观筋疲力尽地背着书包回家。电梯门一开，他忽然发现走廊上堆了几个行李箱。
如果不是左边户的门大敞着，他还以为是住在右边的邱连晚突然回国了呢。
虞观虽然爱对哥哥和邱连晚撒娇卖乖，但本质上还是个比较内向的人，因此他只是一边开自己家门，一边好奇地踮脚张望了一下。
左边那套房子空置很久了，虞观小时候时那套房子里住了一对老夫妻，后来被他们的孩子接去了国外养老，就再没见过。
虞观觉得可能是那家人回来收拾东西，因此也没太在意，他打开门正要进去，忽然被一个声音止住了脚步。
“凭什么要我来这种地方住？！真正该滚出去的是他们不是我！”
紧跟着一个人影从门里冲出来，虞观愣在原地躲闪不及，那人撞在他身上，两个人都摔了个屁股蹲。
虞观疼得龇牙咧嘴，一睁眼，就看见了一个满面怒容的漂亮少年，也正吃痛地瞪着他。
虞观看愣了，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这是他见过最漂亮、最好看的人。
少年稚气未脱，五官却精致得不像话，愤怒的表情更凸显他周身的贵气，明明是盛气凌人的恶劣态度，却让人讨厌不起来。
“你是谁？站在这挡路，真烦人。”
“二……三少爷！”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着急地从屋子里追出来，看见两个人都坐在地上，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连忙过去把少年扶起来：“三少爷，这毕竟是岳总的意思。夫人说了他会想办法，您先暂且忍忍，等过两天岳总不再盯着了，就立刻让小张过来照顾您。”
虞观愣愣地看着二人，没太听懂这串话的意思，慢吞吞站起来，拍了拍裤子。
中年男人看虞观穿着校服，友善地问：“这位同学是住在这里吗？我们刚搬来这里，不知道可不可以拜访一下你父母？”
虞观看着男人，好半天才低声回答：“我父母去世了。”
“啊……”男人有些尴尬地抓了抓头，“那，那边那家人在吗？”
虞观随着他手指的方向回头看了一眼：“不在，出国了。”
“那这样吧，”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塞在虞观手里：“这里是一万块钱，麻烦你这几天带着这位小同学一道吃饭，可以吗？他刚转学过来，在你们学校的初中部，麻烦你照顾他几天。”
少年和虞观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没等少年皱着眉毛再发火，男人的手机响了，他慌慌忙忙地准备接起，一边按电梯一边叮嘱道：“三少爷，夫人那边现在离不开人，您就委屈几天，千万别任性了啊！”
虞观目瞪口呆地看着男人匆匆接了电话离开，直到电梯门关上许久之后，他才勉强找回了神智，下意识去看那个漂亮的男生。
谁想到对方根本没打算和他说话，一脚踹翻了边上放着的几个行李箱，气呼呼冲进了房子里。
虞观又去看手上厚厚的信封，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
莫名其妙地被撞倒，莫名其妙地被塞了一笔钱，莫名其妙地被托付了一个看起来就很难伺候的人。
……真是有够莫名其妙的。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去把钱还给那个男生。他艰难地踮脚跨过那几个大行李箱，走到门口时顿了顿，没有踩进去，而是伸手敲了敲门：“嗨？我能进来吗？”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屋子里没有开灯，虞观什么也看不清。走廊里的声控灯忽明忽暗，让虞观有些焦虑。
于是他也顾不上什么礼貌，踏进屋里伸手开灯。客厅暖黄的灯光亮起，他看见那个男生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一双好看而凌厉的眼睛微红，正恶狠狠地盯着他。
男生呼吸又重又急，胸膛剧烈起伏，连带着肩膀都微微耸动。
虞观停顿了两秒，问：“你哭了吗？”
“滚出去。”男生别开脸不看他，没好气地说。
如果是正常人被这么恶言相向，早就生气了。但是虞观看着男生的侧脸，心跳不小心丢了一拍，似乎有种熟悉感漫上心头，鬼使神差般轻声道：“别难过了，要不要跟我一起吃饭？”
一阵“咕噜”声适时地响起，男生的脸腾的一下变红，有些气急败坏地吼：“谁难过了？！你少多管闲事。”
虞观晃了晃手里的信封：“我收了钱的，不是多管闲事。”
他想了想，给自己找好了充足的理由，可以说服别人，也能说服自己：“我父母不在了，我和哥哥很缺钱，所以能请你允许我挣这一万块吗？”
男孩愣住，薄唇微抿。
虞观开门迎他进来，给他拿好了拖鞋后丢下书包就进了厨房。
男孩环顾四周，家具和陈列都很简单，收拾得干干净净、非常整洁。
他在餐桌边坐下，刚好能看见虞观在厨房忙碌的身影。
“就吃这个？”男孩看着虞观端来的饭盒皱眉。
虞观先是一愣，之后又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发：“我不会做饭，这些都是我哥做的便当。不过你尝尝，真的很好吃。”
他当然感觉出来这个男孩不是普通人，那个中年男又是“三少爷”又是“夫人”的，就像在演偶像剧一样。
所以他给男孩选的还是他最爱吃的土豆牛肉便当，只剩最后一个了，他还是咬咬牙放在了男孩面前，却仍被人嫌弃。
虞观担心男孩不愿意吃再加热的饭，正想着要不要点个外卖，男孩却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虞观也开始吃便当，一边吃一边悄悄观察男孩的表情。
男孩吃饭很慢，细嚼慢咽的模样与走廊中的跋扈嚣张判若两人。
虞观期待地看着他：“怎么样呀？好吃吗？”
“一般。”男孩兴致不高，说不出恭维的话来。
“啊？我觉得这个最好吃了，”虞观失落道：“那、你喜欢吃鱼香茄子吗？要不要尝尝我这个？”
“不要。”男孩皱起眉毛，有些嫌弃地往后缩了缩：“我茄子过敏。”
“啊？哦……那好吧。”虞观更失落了，因为他也不爱吃茄子，本来想把剩下的几个鱼香茄子便当都给这个男孩吃来着。
“对了，你明天要跟我一起上学吗？”
男孩抬头看了虞观一眼，虞观不自觉地吞咽，有些紧张，解释道：“你是还在上初中吧？几年级？”
“……初三。”
初三了还转学呢？
虞观觉得奇怪，但看男孩疏离淡漠的模样始终没敢开口问。
男孩吃了一半就放下筷子，站起身往门外走。
“哎！”虞观也站起来，下意识拉了一下男孩的袖子，被人瞪了一眼后立刻松了手，尴尬地挠挠头发：“我、我叫虞观——虞姬的虞，观察的观，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男孩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看着虞观，像是在审视。
“……岳之恒。”
如山岳之恒，如日月之升。
“岳、之、恒……”
虞观又在心里默念了两遍，觉得这个名字和眼前这个傲气又矜贵的男生实在很搭配，莫名开心了起来：“小恒，我们明早七点半出门吧！明天见。”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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