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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李知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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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丫摩挲着手中的帕子。
她认真打量着织入的黄金丝和孔雀羽,帕子上的云纹随着手部动作闪烁着各色光泽。
这大约是云锦。
帕子一角,绣着三个字:“李知一”。
“知一……”,
李大丫念了一遍,看向老头:“我的名字?”
那老头含笑点头。
李大丫低头,心情复杂。
她盯着这三个字看了许久才回神,随后把手帕塞进怀里,展开信。
信上留的字不多。
“知一吾儿:
家门骤变,长辞之际,唯念吾儿孤存于世,心忧难释。今赴黄泉,唯愿吾儿自敬自重,胸怀谋略。家主符令,付予执掌。若逢机缘,当承祖志,以慰先灵”。
……
李大丫,李知一。
一个是乡野丫头,一个是世族嫡女。
李知一扯了扯嘴角,平静的接受了自己身份的巨大转变。
不急,是谁都可以。
事情要一件件办,人要一个个杀,慢慢来。
她一言不发,垂着眼眸认真的把信折起来,掏出胸口的帕子,叠好,随信一起再塞进怀里。
桌上的金色鱼符泛着光,她拾起来,和玉佩一起放进绶囊,也塞进怀里。
接着,她站直身子,长舒一口气。
老头一直沉默着,安静的看着她。
李知一开口:“我离开后,想必阿爷也是要走的。”
老头点点头,看了一圈屋子里,叹息,“避了这么久,想来已没人知道当年的内情了,老夫也该回去做该做的事儿。”
李知一没有问什么是该做的事,只深深看了眼老头,再看向他身后一整面墙的书。
“阿爷,那我走了。”
六年多,每日都早早干完活,偷偷来阿爷这里看书。阿爷就坐在一旁,或摇头晃脑的念书,或自己与自己对弈。
一老一小时常坐而论道,谈的激烈时,也会跳起来针锋相对,唾沫横飞。
遇见阿爷前,她小小的脑袋很困惑。
李二喜一家让她困惑,赵阿花的兄弟码头做活吐了血让她困惑,县城的官一次次纳粮让她困惑,偶尔听说的战乱让她困惑。
她想不明白。
后来阿爷出现了,教她识字,为她开智,把天底下的好书都捧到她面前,让她看懂了这世道,看清了自个儿。
花白了头发的阿爷朝她摆了摆手:“去吧,你我缘分到此为止了,后面自个儿闯吧!”
李知一眼眶微红,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身后很安静,李知一离开的步子走的很慢。她不是个会说话的孩子,道别的话迟迟开不了口。阿爷大概会觉得她没心肝吧。
就这样吧,阿爷与她牵扯少些安全。
李知一沿着来时的路返回。
在阿爷那处耽搁了很久,这会已经晌午了。正值八月,天气转凉,但是午后仍有些闷热,用过午饭的村民大都窝在家中瞌睡,村里很安静。
走在街上,李知一在心里盘算,李二喜杀还是不杀。
杀了,阿娘在这乱世大约要饿死。不杀,她实难咽下这口气。
村里这么多男人,没见过有谁活成李二喜这样。两个丫头三天两头的毒打,吃最少的饭,干最多的活。
二丫卖去县里后,打量着大丫到了年岁,就四处打听要给大丫说个有家底的亲家,不计年龄人品,谁家给的钱多大丫就给谁。
李知一冷冷的抬头,她已经走到了家门口。
李二喜和狗蛋大概睡着了,屋里很安静。李知一隔着衣裳,摸了摸腰间的弯刀,往堂屋走去。
这屋子是李二喜家的祖宅,按着惯例应该给家中长子,也就是她大伯一家住。
老太太偏心偏到天际了,不仅把屋子给了小儿子,自个儿还住到大儿家里让儿媳伺候着。这么些年,这老太太没少拿了大伯的家底接济李二喜。
李知一想,老东西这么疼小儿子小孙子,想必李二喜死后,阿娘带着狗蛋也能活吧。
屋子不大,东西两间。东厢房是李二喜夫妇住着,西厢房给狗蛋住。
李知一走进去,先到了西厢房门口。
狗蛋在炕上躺着,呼呼大睡。身下是深蓝色的褥子,身上盖着的是百纳被。这百纳被是狗蛋一岁时,老太太厚着脸皮跟村里一家讨一块布,亲手做给她小孙子的。
李知一勾了下嘴角,讽刺的笑笑。
收回目光,她转身看向东厢房,目光冷厉。
李二喜晌午得了个亲娘送来的鸭蛋,香的他午饭吃了不少,这会睡的更沉了,四仰八叉的躺在炕上,呼噜震天响。
李知一环视一圈,没瞧见阿娘,心想着这样正好,免得惊吓了她。
边想着,边谨慎的朝炕边走,右手掀开衣摆,拔出腰上别着的弯刀。
割哪里呢?得用些力气,一刀毙命最好。
李知一反手握着刀把,她知道这样捅下去力道更大些。
她低头,李二喜穿着灰漆漆的褂子,褂子松松垮垮的,刀扎下去应该没多大阻碍,只是怕找不准心脏的位置,没死半残的会拖累阿娘。
她又看着李二喜的脖子,医书上说过这里有两根大脉,割开必死无疑,不过喉骨有点硬,不知道自己的力气够不够。
她用左手轻轻摩挲着弯刀的刀刃,很锋利,应该没什么问题。
咬牙,死死盯着他喉咙旁一寸的位置,双手握刀,狠狠劈下!
李二喜半梦半醒间,突然感觉脖子一凉,紧接着就有一股热流顺着脖子往外流。
他猛地睁开眼,看见了他家的大丫。
他想说什么,但嘴里嗓子里甜甜的说不出话,像淹在水里似的,喘不上气。喉咙痒痒的,他想咳却咳不出来。
他慌张地伸手去够大丫,但大丫不理他,还往后退了一步。来不及多想,他难受的去抠嘴巴。
头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李二喜没想通自己是怎么了,他的脑子里现在又黑又空,耳边响起尖锐的耳鸣声。随后,他彻底失去意识了。
几个呼吸间,他的人生就像跑马灯一样,闪过眼前。
李二喜终于颓然倒下,他死了。
眼睛瞪的大大的,大约也和二丫一样死不瞑目吧。
李知一往前走了两步,弯刀还卡在李二喜脖子上,刚才没拔出来。她双手握着刀把试着活动了几下,用力一抽,刀身和骨头摩擦发出剧烈的嘎嘎声,弯刀被她拔出。
李二喜的血染红了半张炕,李知一皱了皱眉,走到炕尾,揭开一块干净的布,仔细擦着弯刀。
“啊……”
门口突然传来一声短促的低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