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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离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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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知一回头。
她名义上的娘捂着嘴,抖得和筛子一样,站在东厢房门口,面色惨白。
李知一没动。
这个女人给她的印象只有懦弱。生的女儿她护不住,生的儿子骑在她脸上做大爷,忍气吞声成了她的习惯。哪怕被李二喜打的下不了地,爬也要爬到灶台给他做饭,照顾他吃喝。
李知一自小和这对爹娘不亲近,甚至话都没说上过几句。
小时候见了李二喜,不是挨打就是挨骂。稍微大点了,打完她还指使她干活。等她长到快说亲事的年纪,李二喜就不打她了,因为要指着她卖个好价钱。
而这位娘呢,一直以来都战战兢兢的缩在屋里,规规矩矩的干活、做饭、生孩子。怀了五个,做活时累掉了两个,活下来了他们仨。
李知一没办法怪她。小时候被李二喜用鞭子抽的浑身是血那会,她也怨过阿娘不救她,怎么不劝劝阿爹。
后来她明白了,不怪她,女子生来艰难。
李知一收回目光,默默地把弯刀别回腰间,向外走去。
路过阿娘时,她还是停住了脚步。
“不必替我遮掩。还有,我走了”,李知一的声音很平静。
说完,她抬脚往外走。
“你……”
那个懦弱的女人声音颤抖,追在后面,犹犹豫豫的说着:“你去哪?”
李知一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女人早早拖垮了身子,才追了她半里地就呼哧呼哧的喘,腿也抬不起来。
李知一停下来,想了想,还是回头。
走到阿娘身边,看着这个可怜又可恨的女人,她难以说明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我,不是你的女儿”,李知一看着愣怔的阿娘,顿了顿,“她生下来就没气了。”
大丫娘瞳孔一缩,脸色更白了。
“为,为什么?”声音几不可闻,好似下一秒也要断了气。
李知一蹙眉,认真的说:“告诉你,是让你不要再记挂我,旁的再问下去,全家都得死。”
大丫娘嗫嚅了半天,没再说话。
“李二喜的银子都埋在猪圈后的石碾墩子下边,取出来,好好活着吧”,说罢,李知一回身离开。
“你…你要小心!”
身后的女人似乎是用尽了全力喊出这句话。
她半信半疑了自家大丫的话,但再多的就想不明白了,她一直是个蠢的挂相的女人。
大丫砍死了爹,她害怕,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她心里知道大丫是为了她。大丫从小就是个体贴她的聪明孩子。
现在大丫要走了,她拦不住也不敢拦,只能默默忧心着。
李知一走的不快,步伐坚定。
她的眼神清亮,平静镇定。
弯弯的土路并不好走,下午的林间雾气沉沉。
她想,这大概合了她的未来吧。
天下时逢乱世,一片礼制崩坏、权政分裂的混乱局面。而今她这样一个弱小的人,要去深宅大院里杀人,未来只怕是风雨飘摇。
李知一攥了攥拳头,真是恨极了这样弱势的自己。
她的身影从大丫娘的眼中慢慢变小,直至消失。
林间的鸟叫越发欢快,像在唱着颂歌。
此时没人知道,从这逼仄的村庄走出一个稚弱可怜的李大丫的同时,动荡不安的天下迎来了它的契机。
……
三日后。
李知一戴着宽大的草帽,帽檐下依稀可见精致的下颌。
她束着发,安静地坐在客栈的角落,指尖捏着茶杯,悠悠地转着。
客栈位于清丰县城一角,迎来送往间颇为热闹。很适合打听些消息。
李知一在这里连坐三日了,近日城里似乎来了些什么人,所以客栈内议论的人很多。
她拼凑着听来的零星消息,大概明白了城里的局势。
县丞姓周,自称是汝阳周氏的分支。
似乎是非常得意这个姓氏,其人要求清丰县自上而下都称他周县丞,同级之间不称兄弟,上下间亦不称大人。
李知一嗤笑,不知汝阳认不认他这个犄角旮旯里的县丞周氏。
二丫进的就是周县丞府邸。
近日,周家宅子要接待县里来的大人物,听说下面的官员上赶着去周家拜访谒见。
这兴许是个机会,李知一想着。
李知一往桌上放了几个铜板,压低帽檐,朝外走去。
路过柜上,她站住,压低声音朝店里的伙计道:“装四两茯苓饼”。
“好嘞!”
李知一再往柜上放了几个铜板。
“客官,您拿好嘞!”
李知一接过被油纸整整齐齐包住的饼子,出了店门。
她背着手踱步,心里默默盘算着。
周府位于清丰县城南,是一座四进的大宅子。内院做主的是夫人刘氏,与周县丞二人育有二子一女。长女已做人妇,远嫁离家。长子早早登科入仕,现做了东郡郡监掾吏。
家中只留了年少的幼子。
李知一背在身后的手紧了紧,加快了步子。
走了大约一炷香时间,李知一停下,抬头。
巍峨的府门前两座森森的石狮面目狰狞,深红大门镶嵌的铁钉闪着冷冽的黑芒,头顶高悬的墨色门匾上,龙飞凤舞的写着两个大字“周府”。
李知一眸色微沉,好一个逾制建成的巍巍巨府。
定了定心神,李知一走上台阶,叩响了门上的铜环。
铜环响了三下后,李知一束手等着。
过了数息,并无人应门。
李知一抬手,再扣响三声。
还是没有动静。
她轻叹了口气,准备再次叩门。
这时,门内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依稀还能听到来人低低的抱怨。
“嘎吱……”
门打开了些缝隙,探出来一个脑袋。
是一个年纪不大的男人,他上上下下扫了李知一好几遍,看她穿的破破烂烂便起了轻视,冷哼一声道:“何人啊!周县丞府门安敢轻易叩开!”
李知一低眉敛目,身形微微颤抖,似是被吓到了般,低声道:“我…我找刘管事刘大爷。”
李知一早已脱了草帽,身上穿着灰扑扑的长衫,长发挽于一侧。清丽的脸上不知是沾了灰还是泥,只能看到一双明亮的杏眼。
此时她身形羸弱,声音颤抖,平白让人起了怜悯。
那男人皱眉,听了这话便认真打量了一遍眼前的人,疑惑的问:“你是刘管事的什么人?找他何事?”
两日前,客栈内有人议论,周府刘管事于清丰县内大肆采购各酒庄名酒,不拘酒价多少,凡能得他青眼的,一斛万金也是有的。一时惹得州县震惊。
李知一跟着调侃几句,引了话头。随后大伙儿便谈到这刘管事的发迹史,听说是跟着刘夫人娘家发达起来的,刘夫人嫁到周家后他便做了大管家,原也是乡下人家出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