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一策》叫我李娇娇

2、夜行

　　入夜，万籁俱寂。
　　李大丫拉开房门，出了院子。圈里的猪睡的咕噜噜响，前院也熄了白日的兴奋，安静下来。
　　李大丫抬头望了望月亮，估摸着这会大约到了子时。
　　她走到猪圈后头，那里放着一块石碾。这是大伯家的东西，老太太心疼二房儿子，逼着大伯拿给弟弟用。
　　李大丫麻利的爬上石碾，站直后搓了搓手，看着面前的院墙奋力一跳，双手攀着墙头吃力地爬了上去。随后翻出墙外，朝身后的菜地看了一眼，缓缓把自己往下放。
　　离地还有一截时，她灵活的一蹬一跃，翻滚在菜地里。身上被擦出些血来，李大丫不在乎的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走到墙根下。
　　一堆草垛里放着她藏起来的弯刀，比钩刀小一些，拿着趁手。把弯刀别到腰上，用宽大的衣裳盖住，李大丫朝村外走去。
　　傍晚李二喜回来时，大丫娘唯唯诺诺的问了几句，招来李二喜难听的叫骂。
　　没说清楚，只知道拉到村外了，大约是某处荒地，或是哪个山坳树杪之间。
　　前者好找，后者，看命吧。
　　李大丫抿了抿嘴，沉静的小脸看不出情绪。沿着通往村外唯一的土路疾步走着，月亮很亮，她的双眼锐利地巡视着。
　　不知道走了多久，李大丫微微有些喘。
　　眼前这处是块岭地，李大丫攀着长得七歪八扭的树连上了几处高地，在一块背阴坡顿住了身形。
　　草席被抽走了，大约是李二喜觉得那东西城里来的，还能用。穿着青色粗布衣裳的李二丫就这样孤零零的滚在一堆泥水间。
　　不知是什么虫啊鸟的，已经咬开了她的衣裳，从胸口啃食起来。
　　李大丫走到树下，咬牙掰下一节带着茂密叶子的树枝，就朝二丫身上抽。虫鸟惊散。
　　扔开断枝，她慢慢走过去。一眼就望见她青黄的脸上一块一块紫绀色的斑。李大丫蹲下来，从头到脚细细看过去。
　　胳膊和腿都有鲜红的斑斑点点，嘴唇紫的发黑，这是，被毒死了？
　　应该很痛苦吧。
　　李大丫鼻头微红，却很快被她压下去。忽的，她目光一凝，死死盯着一处。
　　伸手拔出弯刀，挑起衣摆。
　　露出来的腰头松松垮垮的系着，双耳结？
　　李大丫目光更冷了，想到二丫无论绑腰带裤带都只会拧麻花，棒槌似的手指头懒得多费事，十多年了，会改吗？
　　手上的弯刀利落的割开裤带，往下一拉，露出嫩生生的肌肤。
　　李大丫狠狠一震，猛的转过头，用力的呼出几口气，手肘勉强撑着地才没倒下去。
　　怎么会？怎么会！
　　……
　　埋了二丫，李大丫已经累的精疲力尽，颓然坐下，靠着矮矮的坟垛子。弯刀又挖土又埋土的，已经用的有些卷口了，李大丫还是爱惜的别回腰上。
　　接下来呢？李大丫闭着眼睛想。
　　县官家的夫人，说打死了犯错的二丫，二丫却是毒死的，浑身上下没有板伤鞭伤。
　　下半身为何如此凄惨，生前遭了什么罪？死因由此而起吗？为什么毒死却说打死？
　　一个乡下的丫头片子，值当如此大费周章？
　　李大丫叹了口气，真相扑朔迷离。睁开眼，月亮已经看不见了，天微微泛白。
　　她侧头，认真看着自己亲手挖的坟堆。
　　半晌，李大丫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
　　随即，她站起身子。一个日夜没进食让她有些打晃，顿了顿身子，抬脚，头也不回的走了。
　　村里依旧一片寂静，李大丫没有直接进村，她绕到进田的小路上。
　　沿着这条小路一直走，走到田地尽头。这里已经没有几户人家了。
　　李大丫没停，继续往前，连这条小路也快要没了的时候，她停下脚步。
　　一人高的草丛后，隐隐约约能看到一间小房。可以听到几声鸡叫几声犬吠，交杂在一起，并不吵闹，反而有些安宁。
　　李大丫拨开草丛，侧身往里走，脚下小心着不踩倒一杆草，穿过草丛，她来到小屋前。
　　沉默了一瞬，她推开门走进去。
　　屋子不大，进门是书房，左手边是卧房，直直通向的是后院，可以看见鸡和狗飞来跑去。
　　书房的书摆满了书案后的一整面墙，书案前，一个须发皆白的男人正在看书。
　　听到声音，老人抬起头。看见来人，他招了招手，“过来。”
　　李大丫走近，低头看，原来他在看信。
　　“如今这天下彻底乱了，看看这信，安定侯又连下南阳、颍川、淮阳三郡，已成合围之势，天下大势啊”，老头坐下，靠着椅子叹息。
　　良久，见李大丫并未开口，狐疑的看着她。
　　“怎么了”，老头皱眉。
　　李大丫咬了咬唇，看着他：“阿爷，我该走了，二丫死了，我总得给她个交代。”
　　老头并非李家的阿爷，就是一个村子野地里讨了寸地偷生的怪老头。
　　六年多前，狗蛋降生，她和二丫的日子越发艰难。一日给二丫背锅，又遭了阿爹毒打，她就沿着村子的路跑啊跑，恨不得立马插上翅膀飞出这吃人的地界。
　　也是在这里，她发现了阿爷的屋子，还没来得及敲门就饿晕在门口，醒来就看见这怪老头。
　　这么些年来，跟着阿爷认字看书，一面墙的书看了个七七八八，阿爷说等一面墙看完，就告诉她一个秘密。
　　她猜大约是阿爷的身世，阿爷定是个不普通的老头，这般博学，又有见识，讲得许多大道理。
　　如今书定是看不完了，该知会阿爷一声。
　　老头用复杂的眼神看了李大丫许久，随即道：“大丫，这事并不容易，你待如何呢？”
　　李大丫低下头，整理了思路，缓缓开口：“我去县令府里，青天白日里拉出去一个丫头总有人看见”，
　　“查清楚哪一日死的，那日里府里的男人都在哪，她和谁亲近，整日里伺候谁”，李大丫顿了顿，“阿爷，慢慢查，我总能查到的。”
　　老头低低叹气，并未开口阻拦。
　　“大丫，你若去必是生死一线，想来也不会再回来了。”
　　李大丫点头：“若能报仇，死生不论。真要侥幸逃生了，大约也是亡命天涯。”
　　老头没说话，眼神放空，摸着花白的胡须思索了很久，李大丫也不催他，安静的等着。
　　许久，老头转过头来，认真的看着李大丫，郑重地说：“既然一别再难相见，有件事你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