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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李二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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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头李家二丫回来了。
被一张草席裹着,扔在架子车上,看不见脸,依稀可见一双失血青黄的脚。
李大丫是在割猪草的时候听说的,对门的赵阿花跟在她身后手舞足蹈的讲着。
“还来了人呢!正跟你阿爹说着话,我赶紧跑来寻你了!”
李大丫直起腰,原本清亮的杏眼黯了下去,抿了抿唇,到底没开口。
赵阿花见她不说话,急咧咧地扯了下她的衣袖,“你真不去看啊?你阿爹阿娘可都去了!”
李大丫抬头,遥遥望向家的方向,随后叹了口气:“走吧”,说完,把钩刀放进背篓,越过赵阿花先一步走了。
架子车就停在李家院子外边,这时候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不少人。李大丫的爹李二喜正和来人说话。
“我们家夫人说了,原是犯了大错该报官的,念在这丫头年岁小,打死了事,就不麻烦跑那一遭牵连你家了”,说话的是一个白白瘦瘦的男人,看着像是个小管事,拉车的是他一个随从。
李二喜手脚微不可见的哆嗦着,手里捏着那管事给的二两银子,又是喜又是怕,连忙回话:“欸欸,我们都晓得,都晓得。”
“你说了不算,家里的呢?都叫来,这个话我得嘱咐到了”,那管事皱着眉,有点不耐烦跟这等贱民多言语,臭烘烘的,想着赶紧交代完回去复命。
李二喜忙不迭点头,不敢回嘴。转身找了一圈,看见大丫娘红着眼睛站在一旁,赶忙一把拽过来,随后又瞧见沉默着跟在最后边的李大丫,小跑过去把她也拽到跟前来。
“这位爷,您看看,都在这了”,李二喜弓着腰讪笑着,随后又想起什么,连忙补充,“家里还有个小的,才五六岁,啥也不懂就不叫来了。”
那管事斜着眼把大丫娘和李大丫上上下下扫视了几遍,冷哼一声,“刚才说的话都听见了吧?这是我家夫人宽厚,你们就偷着乐吧!”
大丫娘嗫嚅了半天,在李二喜和那管事或阴冷或狠厉的目光下,才低低说了句:“是。”
李大丫低着头,身上灰扑扑的补丁衣裳大了好几寸,穿在她身上显得空荡荡,人也如雨中孤竹,伶仃纤弱。
清瘦的右手握着背篓,背篓很重,压得她有点直不起腰。左手垂在身侧,狠狠握成拳,宽大的衣袖下谁也看不见被握的青紫的手。
那管事有点不太满意大丫娘的态度,又冷哼了声,却也懒得再计较。伸出一根指头,隔空警告的点了点李二喜。
李二喜弓着的腰更低了。
等那管事终于走了,围着的村民三三两两的上前,七嘴八舌的打听。
“二丫说是送到县里给人当丫头了,咋了这是”
“犯事了,说是个大事呢”
“这丫头真是个祸害啊”
“是啊,人家啊差点报官,这要是报官了…”
村子里的人没见过官,只听着据说官都很凶很吓人,没几个人敢议论。
李二喜看也没看架子车上的人,只上前敲了敲木头做的车板,笑嘻嘻道:“怪结实的,城里的家伙什。”
随后才想起来车上的李二丫,嫌弃的皱眉,开始在脑子里想把这丫头搁哪埋了,地头上挖一块给她实在是浪费,又想到到手的二两银子,这钱是留给狗蛋娶媳妇好还是给他上学好。
没人再管一系草席裹着的李二丫,一个丫头片子,死了也就死了,这荒年乱世,死了家里还少了张嘴。
李大丫跟在最后看了眼车上的小人,只看见了一双脚,很干净。
她闭了闭眼,沉默的转身走了。
回到家里,刚睡醒的狗蛋喊着要吃饭。和李大丫不同,六岁的狗蛋长得和小牛犊子一样,李二丫的月例银一分不剩的拿回家紧着他吃,其他人下地干活挣下的也紧着他。
李大丫觉得他很吵,绕道回了后院。
后院养了一头猪,这是家里最贵重的物件。二丫没去县城时,就和大丫一起住在后院草房里,爹说住的近些好看着猪。
李大丫放下背篓,给猪放了食,又扫了猪圈,换了水。
放下水瓢,李大丫慢慢走回草房,坐在一堆草上,睁着清亮的杏眼出神。
多久来着?
嗯…不到一年。
那是村子里长家外甥的门路,县里的大官要买几个丫头进府伺候。
别看只是个县官,有钱哩!讲究着呢!
也是,这世道,乱的猪都能成精。
李大丫咧了咧嘴,想到那个挑人的日子。
李家的两个丫头在村里是出了名的能干,还俊俏。尤其是大丫,虽说穿的破,身上脏脸上脏,也挡不住实实在在的好看。
李二喜苛待女儿不是一日两日,大丫娘是个胆小懦弱的,别说维护女儿,自个儿也是艰难度日。
大官要丫头好看,还要丫头能干,所以挑人的打定主意就到了大丫家。
李大丫蹙着眉,细细回忆着那天。
一大早,里长家的就来了,二丫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叽叽喳喳的在她耳边念叨。
她穿着大丫小时候的衣裳,袖子短了半截,扎着两揪丱发,圆圆的眼睛像猫似的灵动。
“阿姐,你可别跟我抢,我早不耐烦在家了,狗蛋那死犊子成日里欺负我,阿爹还不管”,二丫说着用手按了按大腿,阿爹用鞭抽的地方好像还是有点痛。
大丫没理她,里长家来叫人时她也没去。
二丫太蠢了,由着狗蛋欺负,回来后院只敢朝她发脾气,窝里横。叫她去吧。
大丫想着,面色越发僵硬。
原以为她是脱离苦海了,走的那日还亲自替她扎了头发,打满补丁的衣裳也给她洗的干干净净。
二丫走的时候扒着她耳朵小声说:“阿姐你放心,回头我挣了钱分你一半,把你也救出来。”
李大丫缓缓抬手,捂住心口。
为什么呢?
上个月还托了里长家的带了月例银回来,让给阿姐带口信说她会看两个字了,回头教她,又说主人家赏了两根头绳,给阿姐捎带一个。
今时突然就死了,怎么死的呢?
脚上干干净净的,约莫是反抗都来不及吧。那个丫头又蠢又犟,谁冤了她准要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