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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坐杏林青竹勇义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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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五日那天,是个艳阳高照的日子,一大早,玉青竹和蓝幻月就偷偷的溜出玉府,赶往翡思街杏林堂——白修远新开的药铺。
在后堂里,玉青竹被蓝幻月的妙手一顿拾掇,俨然变身成了一位俊俏的公子,而玉青竹从来不知道,常州竟有如此之多的人和病人。
前三天义诊,杏林堂只收药钱,不收诊金。因此往来患者络绎不绝,不过这主要是靠孙穆然前期在常州府宣传的好,今日也是,只见他在门口拎着个铜锣,边敲边吆喝:“哎!瞧一瞧看一看呐啊,我们杏林堂开业,义诊三日,不收诊金,所有药材五折起卖,有病医病,没病保平安呐啊……”
杏林堂内,玉青竹一身天青色男袍,是最普通的那种样式和料子,长长的发丝挽成男子模样,仅一根竹簪别着,眉宇清秀,目光从容,她此刻正在案几旁为一位头发花白,身材佝偻老翁把脉,老丈身边一位同样华发满头的婆婆,焦虑的望着玉青竹。
蓝幻月也是一身男装,难得乖巧地立在旁边帮玉青竹磨墨。
或者说,蓝幻月刚刚喜欢上了磨墨这项工作,就像当年,她学制陶一样,需要无比的耐心。
白修远见孤城整理好了药材柜,转头对蓝幻月说:“我来吧。”
蓝幻月看了看正在把脉的玉青竹,耸耸肩:“好啊!正好我累了。”
孤城见状,对蓝幻月说道:“蓝姑娘,后堂有备好的点心,还有软榻,蓝姑娘可小憩一会儿。”
蓝幻月眼睛一亮:“多谢多谢。”便直奔后堂而去。
白修远接过那方绛墨,立在玉青竹身边,手上的墨锭在墨堂里,轻轻的打着圈。
玉青竹片刻之后收回手,从案几右侧拿出一张裁好的宣纸,又从晾笔架上拿下一只极其普通的毛笔,蘸取少量墨汁,对老翁开口:“无妨,老丈只因近来春有收成,多食了些,有些顽食不化,以山楂干、麦芽根、莱菔子、鸡内金各五钱煎服即可。”边说边写下症状和药方递给孤城。
白修远见状,接过药方:“我来吧。”
“多谢大夫。”白发婆婆搀扶起老丈,二人不停向玉青竹道谢。
玉青竹浅笑:“二位客气了。”边说,边看向那边抓药的白修远。
刚好,白修远也抬起头,看向她。
他们相视而笑的眼眸里,似有轻柔的风轻轻吹了一下,厅堂里的立柱、古色古香的案几,那只黑陶香炉,柜台旁立着的孤城,八仙桌上放着的茶盏……
一切都在周围旋转了起来,模糊成了那二人的背景。
但是由于前来问诊的病人过多,玉青竹马上又准备为下一位病患瞧病。
第二位来瞧病的,是位自个儿来的挽髻的妇人。
“大夫,我头晕目眩,烦劳您给瞧瞧。”
玉青竹伸手示意:“请座。”
那妇人依言坐下,将手伸出放在脉枕上。
玉青竹一手轻扶衣袖,一手搭上妇人腕脉:“经脉不畅,阴寒凝滞之邪,夫人可是经常刺绣么?”
那妇人先是惊讶,而后答道:“确以刺绣为生。”
“此病乃整日低头所至,日常还是多走动为好,今日我先给你开些活血散瘀之药,以水煎服即可,若有闲暇可再来杏林堂,我为夫人施针。”
“多谢大夫,受教了。”那妇人点头致谢。
玉青竹执笔写下药方:天麻、生龙骨、蔓荆子、川芎、当归、丹参、青箱子、玄明、姜黄、杜仲兼几钱,递给早已站在身边的白修远,而后招呼下一位患者。
日上中天,杏林堂里依旧火爆,人潮丝毫不减。
“辛苦了!”白修远递上微微晾凉的茶水,“润润喉吧!”
玉青竹也没客气,接过茶杯,轻轻吹拂茶叶浮沫,一饮而尽。
孙穆然招呼好病患走近厅堂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一幕,心道:公子亲自给这位玉姑娘斟茶?这不是公子会做的事!
他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睛,却发现公子再次细心的帮玉姑娘添上一盏,放在她手边,而他竟立在她身旁磨墨……
竟然磨墨……
孙穆然一步一挪的挪到孤城身边:“你怎么不去帮玉姑娘研磨?公子让你来杏林堂当厅柱的吗?”
孤城内心毫无波澜:“你怎么不去?”
“我刚刚为咱们铺子拉了一大堆的病患,很累的好嘛!”
“全当修炼了。”
孙穆然撇撇嘴:“那你怎么不修炼一下?我早已丹成后期,你才初期而已!”
“我要登记药材。”
“切!懒散!当心公子解雇了你。”孙穆然不屑一顾的走到白修远身边道,“公子,我来为玉姑娘磨墨吧!”
他的手随着话语伸向白修远手中的墨锭,没想到却被白修远躲开了:“不必。”
“……”
正在这时,玉青竹已写好一张药笺,递给白修远:“修远,拿药。”
“我来我来我来,”孙穆然举起手去接药方,没想到被白修远长袖一挥,挡在了后面,“不必。”
孙穆然:“……”
孤城难得见到孙穆然吃憋,嘴角没动,眼中却泛起笑意,心道:叫你机灵,机灵过头了吧?没关系,全当修炼了,看你下次还机灵。
玉青竹没有时间看他们几人,患者排着长队,容不得她有闲暇想些别的。
眼前这个小儿约么一岁半左右,此刻正在一妇人怀中凄惨大哭,四肢乱动,玉青竹站在妇人旁边查看小儿耳朵。
这小儿耳内湿烂,玉青竹思索一下,写了个吹耳方——以上梅冰片二分,芦甘石一钱,枯矾三分、锻龙骨一钱、海螵蛸一钱、桔皮炭三钱、赤石脂一钱、粉口儿茶三分、蚕茧壳二枚、煅石首鱼脑骨二钱。
她写道:研为细末,用火煨炭存性,研吹入耳,极效。
白修远拿了方子,递给孤城,道:“将草药研磨成细粉。”
待孤城将药粉研毕分而装之,玉青竹嘱咐那妇人用法,然后又诊下一位。
未时过后,玉青竹已然累的有些发抖,刚想休息一下就见一位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身材瘦弱、看起来很小的小乞丐在门口外面扒着往里望。
孙穆然敏然发现了他,好言好语地问道:“这里是医馆,小弟弟可是走错了?”
小乞丐怯怯地开口:“这里是看病不要钱吗?”
“看病不要钱,但是拿药是要收铜板的哦——”孙穆然仍然好言道。
那小乞儿伸出脏脏的手小心翼翼问道:“这些够吗?”
孙穆然看了看他手里的两个铜板没有言语,倒是玉青竹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够了。”
听到玉青竹开了口,孙穆然马上退到一边,只见玉青竹上前一步弯腰对小乞儿道:“是你病了吗?”
小乞儿摇摇头:“不是我。”
玉青竹耐心道:“病人要亲自来,我才能知道病情。”
小乞儿眼睛亮了亮,点点头:“我带他过来。”然后一溜烟钻进人群跑远了。
“诶——”玉青竹伸手拉住他,还没来得及。
孙穆然见状问道:“玉姑娘要我去拦下那小孩子吗?”
玉青竹摇摇头:“不用,我就想问问他离得远不远。”
看那孩子的衣服只是勉强蔽体,想来家中也是一贫如洗,也不知道家里是不是在很远的地方。
“应该就在附近,常州的灵隐街有很多这种小孩子。”孙穆然道。
玉青竹奇怪道:“你怎么知道?”
孙穆然解释道:“回玉姑娘,当时给杏林堂选址的时候,去过那里。”
玉青竹未言语,灵隐街她虽没去过,却见过常州城舆图,离着翡思街并不远,想不到南方六省中最最繁华的常州城也会有这样的地方,若不是走出玉府,她根本没有机会知道这些。
不过她也没时间多想,义诊,有路过的百姓有病没病都想让大夫摸摸脉,当然也有百姓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来探听一下新医馆的究竟。
大约一个时辰后,之前那个小乞儿回来了,怀里还抱着一个更小的孩子。
白修远见那两个孩子都是脏兮兮的,不由担忧地看向玉青竹。
却不曾想玉青竹不甚在意,她见那小儿脸颊潮红,先是摸了摸小儿的额头,然后才搭上了脉,半晌道:“无大碍,夜食过多顽食积压,才会积食发热,退热与消食同用,一日内便可好转。”转手执笔写下药方,递与白修远,白修远接了方子,让孤城去抓药。
那孩子一手抱着怀中孩子,一手拿出那两枚铜板递给玉青竹。
玉青竹看了看他手里仅有的两枚手板,没有接,反而问道:“这孩子是你什么人?”
小乞儿见玉青竹没接铜板,便将钱放在诊脉桌上,道:“这个是我用河水洗过的。”
玉青竹刚明白过来,原来这小乞儿是怕她嫌脏,玉青竹有些窝心,伸手把那两枚铜板拿在手里,道:“谢谢你的诊金,但你还没有回答我,这孩子是你什么人?”
“是我弟弟。”小乞儿道。
“那你爹娘呢?”
“我爹被人打死了,那时我娘刚生下弟弟没多久,天天哭,娘没有什么奶水,我就讨来一些米汤喂弟弟,可是……”
说到这儿,那小乞儿开始哽咽,玉青竹却似乎明白了,一种不知名的情绪哽在喉头,使她无法接话。
那小孩子哽咽过后强压下情绪,接着道:“可是,我娘还是没了。”
玉青竹生出一种无力感,可能她能医病,却医不了心,她无法安慰这个孩子。恰好孤城配好了药,白修远拿过药草包递到小乞儿的手里。
“多谢大夫。”小乞儿一手接过药包,一手抱着孩子就要离开。
“那你有给弟弟煎药的锅子吗?”玉青竹问。
小乞儿似乎是刚刚想到这个问题,不由露出焦灼,然后低下头,皱着眉摇了摇。
见他如此,玉青竹又问:“你这两个铜板哪里来的?”
“讨来的。”
玉青竹看了看小乞儿身后排着长队等着问诊的人,叹了一口气问道:“那你一天能讨到几个铜板?”
小乞儿又摇摇头:“这两个铜板是我攒了好久的,平常都只能讨到剩饭。”
玉青竹看了看白修远,道:“还是咱们把药给他煎好吧!”
白修远点点头道:“好,让孤城带着他去煎药。”
孤城领着小乞儿去了后堂,期间小乞儿笑着一遍又遍的道谢,玉青竹也没有时间顾及接着忙了起来。
晓风吹过,掀起桌上几角宣纸,还好有镇纸压着没能翻飞。
可是风吹着岁月呢,那宣纸一页一页的,翻飞了。
已近黄昏,未时末,孙穆然便将好些人挡在了杏林堂外,告知大家今日义诊时间结束。
玉青竹写好最后一张药笺,撂下笔,揉了揉早已酸痛的肩膀,站了起来。
“累坏了吧?把这个吃了吧。”白修远递了一只锦盒上前,那锦盒里躺了一丸珍珠般的丹丸,绝非凡品。
“这是什么?”玉青竹问。
“你今天一定累坏了,夜里难免睡不踏实,这个会让你舒展筋骨,夜里不会感觉太累。”
孙穆然和孤城对视一眼,心道:这可是仙丹啊……九蕴仙果炼制的蕴仙丹,多么珍贵啊!他们也想要好不好……
玉青竹点点头,拈起来含在口中,却不想这丹药入口即化。
“竟有一丝甘甜。”
玉青竹似是想起什么,又问道:“那两个孩子呢?”她后来没有看到他们。
白修远皱了皱眉道:“那个小乞儿,是个女孩儿。”
“啊?”玉青竹惊讶极了,那孩子根本不像个女孩儿。
白修远缓缓道:“孤城问过她,她不愿意把弟弟送人,就想自己养活,但是她女孩的身份当乞丐却是不易,她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把自己妆扮成男孩儿的模样,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所以,我问过她愿不愿意把小孩子寄养在庵堂,然后给人帮工,好养活自己和弟弟,她思量再三,许是最后想到那男孩儿这次病重,自己没有银钱,最终接受了这样的安排,却无论如何不肯让我替她找主家。”
玉青竹点点头,倒是个有心计、有主见的孩子,这样的孩子倒是让人放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