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道》李鹿子哦

5、窗外

　　技术科副科长的头衔，像一层薄薄的金漆，勉强覆盖在马卫国身上，金漆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和一种刚刚掌握某种禁忌力量的，隐秘的亢奋，那本锁在抽屉最深处的硬皮笔记本，封面上“资源”二字如同烙印，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公示带来的不是祝贺，而是同事们更加复杂的眼神，探究，畏惧，疏离。马卫国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切，但他毫不在意，甚至有些享受这种被畏惧包裹的感觉，这比从前那种卑微的，等待施舍的处境，强上千百倍，而吴局长偶尔投来的赞许目光，更是让他确信，自己推开的那扇门，通往的是真正的“前程”。他开始有意识地观察，像一个熟练的猎人巡视自己的领地，目光不再停留在技术图纸上，而是更多地流连于办公室内外那些年轻技术员，科员的面孔和家庭状况，他脑中那本无形的“资源库”在飞速运转，更新。名单上第二个名字，李成，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李成是科里的技术骨干，能力扎实但性格有些懦弱，家境也确实困难，一家三口挤在岳父家的小偏房里。最近，他为了申请局里那笔数额不小的住房补贴，跑前跑后，焦头烂额，看马卫国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而他的妻子，马卫国在食堂见过几次，模样端正。
　　马卫国需要一次成功的“主动出击”来巩固自己在吴局长心中的价值，也为了验证自己这套“方法论”的有效性，这套理论包含了他对于人生的理解。他没有像第一次找陈明那样直接上门，那样显得太生硬，太低级，他选择了更“自然”的方式。下午的时候，他拿着那份已经被吴局长有意无意地，压了将近快一个月的住房补贴申请表，踱步到李成的工位旁，而此时李成正对着图纸眉头紧锁。“李工，忙呢？”马卫国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属于副科长的“关怀”笑容，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能让李成听到，让其他几个竖着耳朵的同事听不到。李成被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有些局促地说：“马…马科长，您找我？”“喏，你这个补贴申请，”马卫国晃了晃手里的表格，语气平和，“材料我都看了，情况确实困难。不过呢，你也知道，僧多粥少，局里卡得严，吴局长那边……”他故意停顿，看着李成脸上瞬间升起的紧张和失望，心里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些许掌控的快感悄然滋生。“唉，”马卫国叹了口气，做出一副感同身受的样子，“咱们搞技术的，家里不安顿好，怎么安心工作？吴局也是关心大家生活的。” 他话锋一转，声音压低，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这样，李哥，光递个表不行。你得让领导更…直观地了解你的困难。比如，找个机会，让嫂子…当面向吴局说说家里的难处？女人家心细，说得更清楚，也…更容易打动领导嘛！”他特意在“当面”和“说说”上加重了语气，眼神意味深长地看着李成。李成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极其精彩，紧张，疑惑，恍然，然后是无言的挣扎和恐慌！他不是傻子，马卫国话里话外的意思，这些都像冷水一样浇了他一个透心凉！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眼神慌乱地躲闪着马卫国那看似关怀实则洞悉一切的目光。马卫国的心中冷笑。他知道，李成的软肋被精准地捏住了，住房补贴是他全家脱离困境的唯一希望，他比陈明更聪明，但也因此更懂得权衡利弊，更懂得什么叫“代价”。“马…马科长…这…这…”李成的声音干涩发紧，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啧，这有什么难为情的？”马卫国故作轻松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都是为了解决困难嘛！吴局是关心大家的领导，嫂子去反映情况，合情合理，这样，”他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姿态，“明天晚上，吴局正好在办公室处理文件，时间合适，你让嫂子直接去局里办公室找吴局，好好说说，我呢，就在吴局面前，再帮你敲敲边鼓。” 他把“好好说说”和“敲敲边鼓”又强调了一遍。李成的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看着马卫国那张挂着“关怀”笑容的脸，又看看对方手里那张决定他全家命运的申请表，屈辱感和对现实的无力感如同两条毒蛇，噬咬着他的心脏，他想拒绝，想一拳砸在这张虚伪的脸上！但想到年迈的父母，想到妻子期盼的眼神，想到那间拥挤不堪的偏房……所有的愤怒和血气，最终都化为一声沉重的，带着颤抖的叹息。他极其艰难地说：“马。马科长，让，让我，考虑一下吧！”马卫国嘴角那抹掌控一切的弧度，更深了。他把申请表轻轻放在李成的图纸上。“这就对了嘛，考虑一下也是人之常情，但是不能太久，后天晚上，别忘了给我答案。” 说完，他不再看李成那张灰败绝望的脸，转身，步伐沉稳地离开了工位，这种感觉，真是让他通体舒泰。而就在第四天的晚上，局里大楼一片寂静，只有局长办公室所在的楼层还亮着灯，马卫国没有像第一次那样等在门口，他坐在自己稍显宽敞的副科长办公室里，门虚掩着，他慢条斯理地泡着茶，听着走廊里传来极其轻微，带着迟疑的脚步声。脚步声在局长办公室门口停下，似乎犹豫了很久，才传来几声细若蚊呐的敲门声，以及吴局长那刻意放得温和的“请进”声。门开了，又关上。走廊里恢复了死寂。马卫国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呷了一口，茶香袅袅，却掩盖不了他心中那股冰冷的算计和病态的期待，他在等，等一个结果，等一次对自己“能力”的再次确认。这等待的时间并不漫长，大概半个小时左右，走廊里再次传来脚步声，比来时更轻，更快，带着一种仓惶逃离的意味，脚步声匆匆经过他虚掩的门口，迅速消失在楼梯口。马卫国放下茶杯，站起身，整了整衣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那有着不易察觉的，但如同完成一件重要的操作后的满足感，他径直走到吴局长办公室门口，然后轻轻敲了敲。“进来。”吴局长的声音带着一种慵懒的，以及明显是心满意足的沙哑。马卫国推门走了进去，此时的吴局长正靠在宽大的皮椅里，手里把玩着白色的玉佩，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餍足神情，像一只刚饱餐一顿的狮子，办公室里还有股淡淡的，陌生的廉价雪花膏香味，还未完全散去。“卫国啊，事情办得不错。”吴局长抬眼看他，眼神里是毫不吝啬的赞许，甚至带着点亲昵，“李成家的困难，确实很具体，你这个副科长，关心同志，工作做得很细致，很有方法嘛！”“哪里的话，这不都是吴局您教导有方，关心基层。”马卫国微微躬身，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下属对上级的恭敬笑容，自然流畅，毫无第一次“安排”时的僵硬和屈辱感。“嗯，”吴局长满意地点点头，随手拿起桌上那份李成的申请表，龙飞凤舞地签上了“同意”和自己的名字，“这个，你明天交给李成吧，这解决了后顾之忧，以后让他好好工作，最重要的是别乱说话，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吧？”“是，吴局，我明白的。”马卫国双手接过申请表，动作沉稳。“去吧。”吴局长挥挥手，重新靠回椅背，闭目养神，脸上还残留着愉悦的余韵。马卫国退出办公室时，顺手很体贴地轻轻带上门。走廊里自然是空无一人，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在回荡，他低头看着手里那份签了字的申请表，纸张很轻，却有千钧之重。这已经不是一张纸了，这是他“能力”的证明，是他通往更高位置的垫脚石，是他彻底告别过去那个卑微“马卫国”的投名状。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走到走廊尽头的窗边，窗外，是沉沉的夜色，他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烟雾在玻璃窗上氤氲开来，模糊了外面稀疏的灯火，他喜欢看着窗外，窗外的风景多美啊！不过也只是看了一会，随即打开自己办公室的门，走到书桌前坐下，拉开抽屉，拿出那本硬皮笔记本，翻到记载着“资源”的那一页，找到“李成家属”那一行。在“可接触观察”后面，他用那支黑色的钢笔，工整地，如同完成一份实验报告般，添上两个字：已对接。吴局满意。笔尖划过纸张，发出带着某种意义上的，残酷地“沙沙”之声。灯光下，他那低垂的眉眼专注而漠然，那本笔记本，在抽屉深处，无声地增加着它的分量和厚度，也记录着一条条被物化，被交易的“资源”，以及一个灵魂彻底沉沦的轨迹。窗外的黑暗，也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