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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晋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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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察官神色肃穆,眼神深处似乎燃烧着熊熊烈火,从他收到资料开始,就知道这一次是千古难得的机会,那些鼠目寸光的同僚什么都不懂,他要赌上自己,他会成为人们口中的那个英雄,名利双收,退一步来说,凭借这个受到全国人民都在关注的案件,也足以让他青史留名,即使是后果可能很糟糕,他也要赌一赌。陈明的证词已经撕开了血淋淋的口子,现在,需要更猛烈的火力,彻底击碎这黑幕的遮羞布。
“传证人出庭作证!”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证人通道入口,一个身影正缓缓走出。李成的妻子,她穿着一身明显不合身的红色外套,身形瘦削得厉害,背脊却挺地格外的挺拔,她的脸,略显憔悴,令纹深深刻进皮肉里。但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泪,没有光,只有一片荒漠,然而,在这片荒漠的深处,却隐隐燃烧着焰火,直直地投向那个空位——那个象征着马卫国的虚空。她坐上证人席时,动作略显僵硬,法官例行公事的问话,她只是用极其轻微,几乎听不见的“是”或“不是”回应,声音干涩沙哑。
等到检察官走到她面前,两个人的眼神轻轻地碰撞,他接触过李成的妻子,或者说所有证人,检查官以他那演讲般的色彩打动他们的心房,让他们愿意成为法庭的关键证人,而让李成妻子动容的是那句,在她拒绝成为证人时,检擦官说:“你的孩子呢?”是的,她拒绝了之后,孩子们怎么办,跟她一样吗?难道说,她的孩子就不会遇到这种事情吗?难道说,她十月怀胎就是生下来,给别人吃的?检擦官确实是有着演讲的天分,这毋庸置疑,只不过是过去无处显露。他对女人点了下头,语气中带着刻意的温柔:“李成家属,请向法庭如实陈述,你与被告人马卫国之间发生的事情。”这句话像一把生锈的钥匙,捅进了她尘封多年的记忆锁孔,她的身体十分明显地颤抖了一下,死水般的眼眸骤然跳动起来,她沉默着,法庭里静得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终于,她开口了,声音不再是刚才的微弱,而是带着一种被强行从喉咙深处撕扯出来的,破碎调子:“马卫国,马副科长…” 她念出这个称呼时,每个字都像在咀嚼碎玻璃,“他找到我男人…李成。”她停顿了一下,或者说,她在抵抗那股几乎要将她重新拖入深渊的恐惧和屈辱。“他跟我男人说…能帮忙…摆平房子…还有…厂里的好处…” 她的语速很慢,每个字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他…他说…吴局长…对我男人印象不好…说…吴局长看重心意…看重家庭和睦…”“我男人…回来…脸白得像死人…” 她的声音开始发抖,不是恐惧,是压抑到极致的愤怒在灼烧声带,“他…他跟我说…让我…去…去吴局长办公室…去说清楚…” 她猛地抬起头,那眼神里的恨意和悲愤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利刃,“说清楚?哈哈哈!” 她突然发出一串短促,嘶哑,毫无笑意的笑声,“说清楚我男人是怎么矜矜业业?还是说清楚…我这个当老婆的…怎么支持他?”“我不去!我死也不去!”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我砸东西!我骂!我男人…他跪下来…求我…他说…吴局长一句话,他就得滚出厂子。” “他说…卫国…马卫国…都安排好了…就一次…就一次…” 她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他求我…就当…就当是为了孩子…”法庭里落针可闻,只留她那粗重而带有痛苦的喘息声。“我去了。”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三块巨石投入深渊,带着万钧之力。“那个办公室…真大…真豪华…”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被告席的虚空,嘴角扯出一个极其扭曲的弧度。她猛地收住笑,眼神重新冻结,比之前更加死寂,更加绝望。“我男人…后来…在厂里…也安稳了。”这次她又停顿了,而且很久,久到检察官几乎要提醒她继续。“而马卫国…升官了。” 她的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却清晰地传遍法庭,“后来…他当了主任…再后来…厂里…技术科…厂办…后勤…”
笔尖划过纸张,依旧冷静,此时此刻的马卫国眼神深邃的吓人,再无半分初时的挣扎,他翻过一页,笔记本的“资源库”页面,已经悄然延伸,他开始将目光投向技术科之外,投向厂办,后勤,甚至是其他有求于吴局长的关联单位……技术科副科长的位置,马卫国只坐了不到一年,在一次看似正常的厂内中层轮岗调整,他被破格提拔,调入了厂办,担任吴局长的行政秘书,这个位置,离权力的核心更近。任命宣布的那天晚上,吴局长特意留下了马卫国,不过没有在办公室,而是在一家隐秘的高档私房菜馆包间里。菜过五味,酒至微醺,吴局长红光满面,拍着马卫国的肩膀,语气亲昵得如同对待子侄一般:“卫国啊,没看错你!是块好材料!心思活络,办事稳妥,懂得为领导分忧!” 他打着酒嗝,眼神迷离中透着某种奇特的光,“这厂办秘书,位置关键,以后啊,一些…私人事务,还有那些需要特殊沟通的关系,你得多上心!这可是领导信任你啊!”他凑近了些,酒气喷在马卫国脸上,声音压得更低:“好好干!跟着我,亏待不了你!等老领导那边…位置一动…咱们…都有大把的机会!” 马卫国恭敬地给吴局长斟满酒,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秘书应有的谦逊笑容:“吴局您放心,我一定尽心竭力,绝不让您失望。” 他的声音平稳,眼神恭顺,心底却是不起波澜,吴局长的许诺,只不过是画在纸上的大饼,远不如手中实际掌握的东西来得实在。“好!好!”吴局长满意地大笑,一饮而尽,随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从随身带的皮包里摸索了一下,拿出一个用软布包裹的小物件,随意地丢给马卫国,“喏,这个,赏你了!老领导当年给我的,盘了有些年头了。”马卫国接住,入手微沉,解开软布,在灯光下,一枚温润通透,包浆醇厚的白玉扳指显露出来,玉质上乘,雕工精细,显然价值不菲,但更重要的是,这曾是那位更高层老领导的东西,是带有某种传承的象征!“谢谢吴局!我一定好好保管!”马卫国脸上立刻便露出“受宠若惊”的感激神情,小心地将扳指戴在自己左手大拇指上,尺寸竟意外的合适,冰凉的玉质贴着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触摸到核心的触感。吴局长看着他戴上扳指,眼神里闪过一丝笑意,望着着马卫国,就像是看到一个自己精心打造的工具,终于成型般的满意。饭局结束后,马卫国送走醉醺醺的吴局长,独自站在深夜清冷的街头,他抬起左手,借着路灯昏黄的光,看着拇指上那枚温润的白玉扳指。他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冰凉的玉面,感受着那岁月沉淀的包浆。“咯…嗒…”扳指与指关节轻微摩擦,发出一声细微却清晰的脆响,这声音,不同于核桃的“咯啦”,更冷,更硬,更像某种齿轮精密咬合时发出的确认声。他放下手,整理了一下笔挺的西装领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神深处那一片深不见底的欲望,厂办主任秘书的头衔,白玉扳指的象征,还有那本日益增厚的“资源”笔记本……这一切,都清晰地指向一个未来,他不再是那个需要揣摩心意的马技术员,也不再是那个需要执行安排的马副科长,他正一步步,成为这套黑暗规则中,新的,更高效的枢纽和铸造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