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道》李鹿子哦

2、马卫国

　　马卫国攥着手心里那块温润的石头，掌心全是汗。这是一块上好的和田玉籽料，鸽子蛋大小，白如羊脂，侧面带一抹天然的淡黄皮色，这是他跑了三个县城，托了好几层关系，几乎掏空工作头两年所有积蓄才弄到的“心意”。这当然是有所图的，这是因为技术科副科长的位置空出来了，无论是论资历，论技术，他马卫国都不差，但盯着那个位置的人也不少，而那位吴局长，那个总是挺着肚子，笑容像弥勒佛，眼睛喜欢迷成一道缝的男人，但这是目前的他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马卫国深吸一口气，脸上肌肉开始调动，努力挤出那个在家里对着镜子练习了无数遍的笑容，嘴角上扬，眼角微微弯起，表现的谦逊，热忱又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之后又看了一下自己穿着的蓝色制服，这是他的工作服，这蓝色制服只有两套，他每天都会清洗，以确保干净，确认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之后，他敲响了吴局长办公室的门。“进来。”吴局长的声音带着惯常的拖腔。走进办公室时，里面烟雾缭绕，吴局长正靠在宽大的真皮转椅里，一手里把玩着一串紫檀珠子，一手夹着长长的细烟，细烟上那青色的龙纹，预示着香烟不同凡响，在他走进来时，这位吴局长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马卫国是弓着腰，小步快走到吴局长的跟前，双手捧着那块裹着红绒布的籽料，小心翼翼地放在宽大的办公桌边缘。“吴局，打扰您了，前阵子回老家，偶然得了这么个小玩意儿，我也不懂行，想着您见多识广，放着也是糟蹋，还请您……帮着掌掌眼？”马卫国的声音带着刻意讨好。听到他的话，吴局长这才慢悠悠地抬起眼皮，目光扫过那块莹润的白玉，又扫过马卫国那张努力赔笑的脸，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他伸出两根胖胖的手指，随意地捏起籽料，对着窗外的光看了看，又漫不经心地掂了掂。“唔，料子还行。”吴局长的语气平淡，“不过啊，小马，这玩玉啊，讲究个缘分和底蕴，急不得。” 他说着，手指突然一松，那块寄托了马卫国全部希望和家当的籽料，“啪嗒”一声，掉在了堆满文件的桌面上，又滚落下去，掉在木板上，发出一声很轻地闷响。马卫国的笑容瞬间僵住，他下意识地弯腰想去捡，吴局长却挥了挥手：“行了行了，心意领了，放那儿吧，回头让秘书收拾，还有事？”“……没，没事了。吴局您忙。”马卫国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努力维持着那已经摇摇欲坠的笑容，他倒退着出了局长办公室，轻轻带上门。在门关上的瞬间，他就靠在走廊的墙壁上，后背的衬衫已经被冷汗浸透，这时幸好走廊里也是空无一人，否则这幅狼狈的样子被人看到，又得被人背后讥笑一番。他缓慢地蹲下去，不是因为累，而是腿软得站不住，他将手指深深插进头发里，用力揪着，试图压下那股翻江倒海的屈辱。
　　“传证人王德贵出庭作证。”审判长的声音很严肃，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王德贵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佝偻着背，脚步虚浮地走上证人席，他的眼神躲闪，不敢看老葛，也不敢看审判席。“证人王德贵，你与被告人葛长顺是什么关系？”“同…同事，一个科室的。”“案发前一段时间，被告人精神状态如何？有无异常？”老王咽了口唾沫，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老葛他…他儿子小葛，就…就三个多月前，自杀了。他受了很大刺激，那段时间整个人都…都木了，话很少，眼神直勾勾的，在办公室里…就盘核桃，不停地盘，那声音…咯啦…咯啦的…听得人心里发毛。” 他下意识地模仿了一下盘核桃的动作，随即又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说实话，我也特别理解，所以我常常找他喝酒，这点我的同事，小李他们都能作证，哎！可是他都拒绝了，哎，他再过两年就退休了，我们还约着退休之后去旅游呢，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哎！”“盘核桃？什么核桃？”检察官问。“就，就是那种文玩核桃。”老王的声音低了下去，“大概…大概八年前吧，马，马局长刚调来不久，也就是马卫国，老葛那时候跟着我，这个并不是我让他送的啊，反正老葛当时是送了一对核桃给马卫国，后来，后来不知怎么的，科里好几个人都开始盘了。”“你认识小葛吗？也就是葛小军，生前在单位表现如何？与他父亲关系如何？”检察官并不想关注这种事情，他必须引导着关键方向。老王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小葛，在国能集团，听说挺，挺能干的，比他爸活络，会来事儿。跟他爸，关系看着还行，老葛也总是跟我们夸儿子有出息，说，说会做人，以后比他强。” 似乎是在回忆，他犹豫了一下才说:“但是我记得有一天路过老葛家，那天我映像比较深刻，看到小葛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我看他魂不守舍的说着什么不懂事，买卖做不成，我叫他他都不搭理我，我气得够呛，以为这个小伙子有前途了就不认人了，但是这孩子从小就很礼貌的，见人都会打声招呼，从来没有这样过，我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那天确实不太对劲！”“反对！”公诉人快速地站了起来，又是一套标准版的术语说:“证人证言属于模糊的猜测和传闻，不能作为有效证据！”“反对有效。”审判长说完，看向老王，“证人，你听到的不懂事，买卖做不成等词，是直接听葛小军所说，还是你的猜测？”老王额头上的冷汗一下子就流下来了，声音显得支支吾吾的说：“是，是直接听他说了不懂事，声音不大，但买卖做不成，好像是他的意思，也可能是他自己念叨的，我，我也记不清了。”

　　“不懂事”　　从老王嘴里吐出的这三个字，这区区的三个字也狠狠扎进老葛的脑海里，儿子的声音，那最后崩溃的，带着无尽绝望和控诉的声音，再次在他耳边尖啸起来：“爸！他要我懂事，要我别离婚，他还说…他说他更喜欢人妻！这买卖…这买卖它做不成啊！全是假的！假的！！！”这声音如此尖锐，几乎要刺穿他的耳膜，而在这绝望的嘶吼背景音中，法庭的景象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扭曲，紧接着被另一幅更幽暗的画面所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