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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血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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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香是好檀香,此刻,它却沉甸甸地浮在书房粘稠的空气里,与另一种更浓烈,更原始的气味纠缠不清。马卫国仰面倒在书桌和靠墙博古架之间的空隙里。他脸上凝固的表情很奇特,不是恐惧,不是愤怒,而是一种纯粹的,惊愕的,或许是在他生命最后一刻看到的景象,完全超出了他毕生对人世间中“规矩”的理解范畴。一盏黄铜台灯横躺在地上,似乎也是不属于自己的位置,光束直射打在他半张开的,失去血色的嘴唇和僵硬的脖颈上。最刺目的,是那个凶器,它们就躺在马卫国旁边的血泊里,离他那双曾洞悉无数人心,安排过无数“心意”的手很近,那是一对看起来是红色的核桃。核桃上油光水亮,纹路深邃,不知是包浆还是红色的映衬下,居然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温润又狰狞的光泽。其中一颗核桃的尖棱处,清晰地嵌着一小片带毛发的皮肉和几点灰白的碎骨,深红的血丝像蛛网,爬满了核桃天然的纹路缝隙,干涸的部分变成了暗褐色。
现场是很干净的,没有激烈搏斗的痕迹,除了倒下的台灯和散落一地的几份文件,像是被慌乱中带倒的,其他一切都井井有条,红木书桌纤尘不染,笔架,砚台,镇纸摆放得整整齐齐,博古架上,摆设着各种玉石,瓷器,木雕。
当冰凉的手铐,“咔哒”一声锁住他枯瘦的手腕时,他脸上没有什么太多的表情。警察破门而入的嘈杂,手电筒刺眼的光柱……这一切似乎都发生在很遥远的地方,是阿,很遥远的地方,这副画面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只有在偶尔的电视中才能看到,那时候他还跟别人聊起剧情的荒诞,人物的麻木……
2025年九月,离中秋这个古老的节日也只是差几天,而这场命案的发生也注定,让这个即将到来的节日蒙上一层阴影。此案牵涉极广,一经暴出,震动全国,也受到高度重视,最高人民法院刑事审判一庭。老葛昔日的同事老王,小张,小李也都来了,就坐在靠后第三排的位置,他们的眼睛都盯着那个被告席的位置,但诡异的是,被告席上也贴着原告席的标签,而旁边不远处的原告席也贴着被告席,只是那个位置是空的,没有人。老葛就坐在那里,囚服挂在他身上,显得宽大,遮不住他那瘦弱的身子,他的头发灰白杂乱,眼窝深陷,颧骨高高凸起,皮肤是那种长期不见天日的,带着死气的灰黄。只有偶尔,当公诉人提到某个名字或某个词时,他那双浑浊的眼睛深处,才会猛地窜起一小簇疯狂的火苗,随即又迅速熄灭。“……被告人葛长顺,于案发当晚22时15分,杀害被害人马卫国,根据法医检验得出结论,被告人是用核桃,以极大力量,连续击打被害人头部太阳穴位置,致被害人颅骨粉碎性骨折,颅内大出血,当场死亡……”公诉人是一个年轻男性,身穿一身黑色小西装,声音也很清晰,每一个字都极为标准,也极为摹本。法警的衣服也是黑色,只不过是多了简章和臂章,耳朵上戴着警用的无线耳机,像这样的法警在这个庭中有着三十多个,这当然并不包括法庭之外的法警。
法警将一个透明的证物袋高高举起,袋子里的那对核桃,纹路里的暗红早已干涸的有点发黑,它们在法庭惨白的灯光下,依然反射着油润的光泽。“经鉴定,该对核桃与被害人马卫国日常伤口符合。核桃缝隙中提取的组织样本,DNA比对与被害人相符……”“检察官,有无异议?”审判长的声音十分严肃,审判长是一个大约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他的级别并不高,本身也轮不到他,只是因为这个案子让很多人不敢接,也可能是不想卷入这场风暴,毕竟中国的有一句老话叫做枪打出头鸟,所以才会轮到他这样一个毫无背景的小透明手里,而鉴于这场命案的特殊性,辩护方并没有由传统的辩护律师接手,而是已经由正式检察官参与,检察官的年龄要比审判长年轻,大概三十多岁左右,长相到是极为普通,脸比较长,个子很高,头发剃得很短,他就坐在老葛旁边桌子上,桌子上有一个木牌子写着辩护方。检察官先是看了一眼老葛的身影,然后才站起来说:“审判长,公诉人指控的作案过程,我基本认可。但本案的关键不在于被告人葛长顺,而且在案发前,刚刚经历了独生子葛小军自杀身亡的惨剧,唯一的儿子,这种巨大的精神创伤,足以摧毁任何一个人的理智!我们有理由相信,被告人在行凶时,处于无法辨认或控制自己行为的精神病状态。”“我反对!”公诉人起身反驳,“检察官试图将一起手段残忍,动机明确的故意杀人案,归结为精神问题,是极其不负责任的臆测!我们有充分证据表明,被告人葛长顺作案思路清晰,行为具有极强的目的性和报复性!其精神状况鉴定报告显示,案发时及目前,均无精神病性症状。”检察官还想争辩,但审判长已经敲下法槌:“反对有效,检察官,请围绕证据和事实发言。”法庭上所有的人,他们的视线再次回到那个枯槁的身影。老葛似乎对这场围绕他精神是否正常的辩论毫无兴趣,他的目光空洞,径直穿过人群,落在那对染血的核桃上,老葛的目光掠过它们时,却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他埋下了头。就在这一瞬间,他眼前的世界扭曲,褪色,很快被另一种记忆覆盖,不是他买核桃的记忆,而是更久远,更模糊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