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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寻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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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闻野没有走远。
他在“回声”琴行斜对面的一家旧书店门口驻足,佯装浏览着架子上泛黄的旧书,眼角的余光却始终锁定在那扇挂着风铃的玻璃门上。雨丝变得细密,在空气中织成一张灰蒙蒙的网,将琴行笼罩在一片模糊的静谧里。
他能清晰地回忆起刚才指尖残留的触感——不是琴拨的冰凉,而是许栖迟抢夺时,指尖短暂划过他掌心的那一抹温热,以及对方攥紧琴拨时,指关节泛白的用力程度。还有那双眼睛,警惕、生动,像蒙着一层水光的黑色琉璃,与他速写本上那几笔潦草却传神的勾勒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一起。
“许”字琴拨,“回声”琴行,额角的淤青,旧木吉他,以及那份过分敏感、一触即发的倔强……这些碎片在他脑海中拼凑,指向一个清晰的事实:他找到了他。不仅仅是为了归还失物,更像是一种确认,确认雨巷里那个瞬间并非幻觉。
接下来的三天,每逢下午放学后,黄闻野都会绕道经过“回声”琴行。他并不每次都进去,有时只是隔着马路驻足片刻,看着那道纤细的身影在店内忙碌——擦拭吉他琴身,整理谱架,或者抱着那把旧木吉他,坐在角落的高脚凳上低头弹奏。音符隔着玻璃门和雨幕传来,有些模糊,却带着一种 raw 的、未经雕琢的力量感,与他习惯的古典乐谱截然不同。
他需要一個理由,一个能再次自然接近,而不引起对方过度防卫的理由。“归还琴拨”的借口已经用尽。
第四天,周五下午,雨暂歇了片刻。黄闻野没有背画板,只带着那个蓝色封皮的速写本,再次推开了“回声”的门。
风铃响动。
许栖迟正站在柜台后给一把民谣吉他调音,闻声抬头。看到是他,调弦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刚刚松弛下来的眉眼瞬间又绷紧了。他没说话,只是用那双黑琉璃似的眼睛盯着黄闻野,无声地询问着“你又来干嘛”。
这次,黄闻野没有沉默。他径直走到柜台前,隔着不宽不窄的台面,目光平静地落在许栖迟脸上。
“我叫黄闻野。”他先报了名字,声音依旧平稳。
许栖迟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是这种开场白,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吭声,只是眼神里的戒备丝毫未减。
黄闻野不以为意,将手中的速写本放到柜台上,翻到画着许栖迟侧脸的那一页。铅笔线条流畅而准确,抓住了那瞬间的神韵——微蹙的眉头,紧抿的唇线,还有那双带着刺的眼睛。
“我看到了。”许栖迟的视线在画上停留不到一秒,便飞快移开,语气生硬,“画得一般。”
黄闻野几不可见地挑了下眉,没理会这幼稚的挑衅。他合上速写本,单刀直入:“我想请你做我的模特。”
“……什么?”许栖迟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荒谬和不可思议,“模特?我?”
“嗯。”黄闻野点头,理由听起来充分且正当,“校庆艺术展,我需要一组人物素描。你的……”他顿了顿,目光在许栖迟脸上细致地扫过,像是在评估一件静物的光影结构,“骨相和神态,很特别。”
这并非完全谎言。师大附中确实有校庆艺术展,他也确实需要准备作品。只是主题从未限定,而他,在画下那双眼睛的瞬间,就生出了要将它、将他,更完整地留在纸上的强烈冲动。
许栖迟像是被这直白的“骨相和神态”评价噎住了,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红晕,随即被恼怒覆盖。“不干。”他拒绝得干脆利落,低下头继续拧动琴钮,发出“铮铮”的调音声,试图用噪音隔绝这个莫名其妙的要求。
“有偿。”黄闻野补充道,他从林渡那里隐约听说过许栖迟似乎经济拮据。他报了一个对于高中生来说不算低的时薪。
许栖迟调音的手指停了下来。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权衡。钱,他确实需要,那些追债的像跗骨之蛆。但他讨厌这种像是被施舍的感觉,更讨厌眼前这个人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姿态。
“我不卖脸。”他抬起头,眼神锐利,带着一种维护自尊的执拗。
“不是卖脸。”黄闻野纠正他,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是合作。我需要灵感,你需要报酬,各取所需。”他看向许栖迟怀里的吉他,“你可以弹你的吉他,像平时一样。我画我的,互不干扰。”
这个提议,微妙地绕开了许栖迟最敏感的那根神经。不是被动地充当静物,而是允许他做自己最熟悉的事。
许栖迟攥着琴颈的手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他瞥了一眼黄闻野摊开的速写本,那上面自己的画像确实……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而且,对方给出的报酬,足以让他应付掉这个月最紧迫的那笔利息。
“……什么时候?在哪?”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算是变相的同意,但眼神里的警惕并未完全散去,“先说好,就在这店里,别的地方我不去。而且,我不保证你能画得出什么好东西。”
“可以。”黄闻野爽快答应,“明天下午放学后,就在这里。”他指了指琴行靠窗的那个角落,那里光线尚可,而且相对安静。
事情就这么近乎荒唐地定了下来。没有多余的寒暄,黄闻野得到应允后,便像完成了一项任务般,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依旧是那副沉稳、不多言的样子。
许栖迟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心里乱糟糟的。做模特?和这个只见了三次面、连话都没说上十句的陌生男生?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才会因为那笔可观报酬和对方那句“骨相特别”的鬼话就答应下来。
他低头,看着怀里吉他那光滑的漆面上映出的自己模糊的倒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骨相”和“神态”在别人眼中,原来是这样的。这种感觉很奇怪,像是被剥开了一层外壳,有些不自在,又隐隐有一丝……被看见的悸动。
黄闻野走出琴行,细密的雨丝再次飘洒下来。他没有撑伞,任由冰凉的雨水落在脸上,冲刷掉心底那一丝计划得逞的微妙情绪。
他找到了接近他的理由。接下来,就是将那双生动的、带着 raw 情绪的眼睛,从瞬间的定格,变为永恒的凝视。至于这凝视背后,是源于艺术创作的冲动,还是别的什么,十七岁的黄闻野,暂时不愿深究。
昆明的雨季还在持续,而一场以“寻找模特”为名的、小心翼翼的靠近,正式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