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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模特 ...

  •   第四章模特
      约定的周六下午,阳光难得地穿透了昆明连绵的雨云,变得炽烈起来。黄闻野比预定时间早到了近一个小时。“回声”琴行里静悄悄的,只有许明哲在二楼阁楼捣鼓着什么,传来断续的试音声。
      他指定的那个靠窗的位置,此刻正被阳光完全笼罩,光柱中尘埃浮动,木质地板被晒出温暖干燥的气息。黄闻野很满意这意外降临的光影,他放下沉重的画板箱,坐在那把高脚凳上,安静地等待着。阳光像一只温柔的手,抚过他微蹙的眉心,连日的阴郁似乎被驱散了些许。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在那份源于创作的期待中,或许还掺杂了一丝别的、难以言明的情愫。疲惫感趁着他心神放松的间隙悄然袭来,他竟靠着墙壁,在这片暖阳中沉沉睡去。
      许栖迟赶到琴行时,已是黄昏将至。他额上带着细密的汗珠,呼吸有些急促,显然是匆忙跑来的。今天艺校的课业排得满,加之他又接了一个钢琴家教,时间便耽搁了。
      推开琴行门,风铃作响,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在夕阳余晖中沉睡的身影。黄闻野高大的身躯在高脚凳上显得有些委屈,头微微歪向一边,平日里疏离的神情在睡梦中变得柔和,甚至透出几分与他体型不符的稚气。阳光勾勒着他深刻的五官和流畅的下颌线,像一幅精心构图的静态油画。
      许栖迟下意识放轻了脚步,心中掠过一丝莫名的歉意。他本想悄悄走过去,却被从二楼下来的许明哲用眼神制止了。许明哲指了指黄闻野,又对着许栖迟做了个“安静”的手势,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意,转身又回了阁楼。
      许栖迟站在原地,有些无措。他看着熟睡的黄闻野,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脸上——等等,那是什么?在黄闻野的左侧脸颊上,靠近颧骨的位置,竟然蹭上了一小块赭红色的颜料,像是之前作画时不小心留下的。这抹突兀的色彩,破坏了他整体的清冷感,却意外地让他看起来……真实了许多,不再那么遥不可及。
      许栖迟几乎能想象出对方在画架前专注挥笔,以至于颜料沾身都浑然不觉的模样。一种微妙的感觉在他心底滋生,混杂着因为迟到而产生的愧疚,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想要靠近的冲动。
      他最终还是走了过去,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他犹豫了一下,伸出食指,用指尖极轻、极快地在那块颜料上蹭了一下。触感微凉,带着颜料的细微颗粒感,而底下皮肤的温热却清晰地传递过来。像触电般,他迅速收回了手,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就在他指尖离开的瞬间,黄闻野的眼睫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眸子初时带着刚醒的朦胧,但在聚焦到近在咫尺的许栖迟脸上时,迅速恢复了惯有的清明和沉稳。
      “我……”许栖迟像做坏事被抓包,猛地直起身,脸上有些发烫,语速飞快地解释,“你脸上有颜料。”
      黄闻野似乎并不意外,也没有追究他刚才“偷袭”的行为。他抬手,用自己的手背随意在脸上擦了一下,结果那块赭红反而被晕染得更开了一些。
      许栖迟看着他笨拙的动作,忍不住开口:“……擦不掉的。得用松节油或者卸妆油。”
      黄闻野停下动作,深邃的目光落在许栖迟微微泛红的脸上,嘴角似乎几不可见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带着一丝戏谑:“手擦不掉,那用什么?嘴吗?”
      “神经病!”许栖迟像被踩到尾巴的猫,瞬间炸毛,脸上红晕更甚,立刻退开两步,拉开了安全距离。他强行转移话题,语气硬邦邦的,“画还画不画了?报酬呢?”
      黄闻野见好就收,不再逗他。他利落地从高脚凳上下来,打开随身携带的画板箱。里面并非只有速写本,而是整齐地摆放着便携水彩、调色盘、以及几支型号不同的画笔,专业得让许栖迟有些咋舌。
      “开始吧。”黄闻野将画纸固定在画板上,目光重新投向许栖迟,恢复了那种创作者独有的、专注而纯粹的审视,“就像昨天说的,你做你的事,我画我的。”
      许栖迟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仿佛每一寸皮肤都暴露在那灼人的视线下。他走到墙角,拿起那把熟悉的旧木吉他,抱在怀里,冰凉的琴身贴着他的胸膛,带来一丝安定感。他侧对着窗户,坐在另一张凳子上,犹豫了一下,手指轻轻拨动了琴弦。
      他没有弹奏完整的曲目,只是一段即兴的、带着点布鲁斯味道的旋律。音符跳跃在黄昏的光线里,慵懒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郁。他微微低着头,长睫垂落,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阳光为他纤细的脖颈和专注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黄闻野的笔动了。
      铅笔勾勒出流畅的线条,精准地捕捉着少年抱琴的姿态,那微微弓起的脊背,那搭在琴弦上、骨节分明的手指。然后他换上了水彩笔,蘸取清水,调和颜料。他下笔很快,几乎不加犹豫,湿画法让色彩在纸上自然晕染、交融。他用大块的暖黄和赭石铺就阳光,用群青和熟褐勾勒阴影与人物的轮廓。
      他画他低垂的眼,画他轻抿的唇,画他沉浸在音乐中时,那份暂时卸下防备的、近乎温柔的宁静。画纸上,光影交错,色彩流动,一个抱着吉他的少年形象逐渐鲜活,不仅形似,更捕捉到了一种神韵——那种与音乐融为一体时的孤寂与投入。
      许栖迟偶尔会抬头,瞥一眼正在作画的黄闻野。他看到他紧抿的唇线,看到他凝视画纸时无比专注的眼神,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杂质,只有对捕捉到美好瞬间的执着和热忱。这种纯粹,莫名地打动了他。他不再感到被冒犯,反而生出一种奇异的被理解、被看见的感觉。仿佛黄闻野的画笔,穿透了他层层包裹的硬壳,触碰到了内里那个真实的、热爱音乐的自己。
      时间在笔尖与琴弦的沙沙低语中悄然流逝。窗外的天色由明亮的金黄逐渐转为温暖的橙红,最后沉入静谧的蓝紫色。
      当许栖迟一段即兴告一段落,黄闻野也搁下了画笔。
      “好了。”他声音有些沙哑。
      许栖迟放下吉他,好奇地走过去。当他看到画板上那幅完成的水彩画时,呼吸不由得一滞。
      画中的他,仿佛被光拥抱着。色彩的运用大胆而准确,光影处理得极其出色,将他那一刻的神态捕捉得淋漓尽致。这不仅仅是一幅画像,更像是一首用色彩和线条谱写的视觉诗歌,充满了情感和故事感。
      “……画得不错。”许栖迟轻声说,这一次,他的赞美是发自内心的。他看到了黄闻野的才华,也看到了对方透过画笔,投注在他身上的、那份沉静的“看见”。
      黄闻野小心地将画纸取下,在右下角签上自己的名字和日期,然后递给他。“你的。”
      许栖迟接过还有些潮湿的画,指尖微微蜷缩。这时,黄闻野又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在他手里。
      “约定的报酬。”
      许栖迟掂了掂,分量不轻。他抿了抿唇,收下了。这笔钱对他很重要,但此刻,他觉得手里这幅画的重量,似乎更重一些。
      黄闻野开始收拾画具,状似随意地开口:“明天下午,滇池边,有空吗?”
      许栖迟抬头看他。
      黄闻野继续道,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你今天迟到了,放了我鸽子。总该补偿我一次外景写生吧?”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透过窗户,映在黄闻野的脸上,那小块未擦干净的赭红色颜料,在暖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像一个小小的、固执的印记。
      许栖迟看着他,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幅仿佛在发光的画,心里某个坚硬角落似乎松动了一下。他沉默了几秒,终于几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
      “……几点?”
      窗外,暮色四合,昆明又渐渐沥沥地下起了夜雨。但在这个黄昏的琴行里,两颗年轻的心,却因为一幅画、一段音乐,和一次笨拙的邀约,靠得更近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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