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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孤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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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千声去找医生问后续的手术安排,从医生办公室出来时,灵魂仿佛已经出窍,浑浑噩噩晃到楼梯间,习惯性地一摸肩膀,才发现包落在沈听铎病房了。
她叹了口气,甩了甩脑袋,进电梯去沈听铎的病区。
推门进病房,却发现那张病床空荡荡的没人!林千声登时血气上涌,爆炸似的升起一个问号。
临床的护士发现了她:“你来找那个男生?他搬去单人病房了,在926。”
“噢,好的,谢谢。”林千声这才放下心来,她还以为他要逃。
穿过走廊,到了单人病区,这里环境好多了,林千声敲了敲门,听到一声“进”才推门而入。
沈听铎躺在病床上,听到声音转头看过来,林千声一瘸一拐地走到他床边:“不好意思啊,我把包落这了。”
沈听铎看着她:“在旁边的桌子上。”
林千声一转头,果然在那,呼了一口气,转身拿上包,刚要道谢,却听到沈听铎问她:“你很缺钱吗?”
沈听铎看到女孩的背影僵住了。
林千声转过身来,破罐子破摔似的开口,语气冷硬:“对,我很缺钱,所以请你尽快把我垫付的钱还给我。”
“二十万够吗?你可以拿我那张银行卡去转钱,密码是110110,算是我的感谢费,你崴脚的医药费和衣服的钱还有帮我垫付的医药费都另算。”
林千声被这一通话输出得有点发懵,愣了好一会儿才咀嚼过味儿来。
她确实非常非常缺钱,且不是一个小数目,这二十万对她简直是天降甘霖,但是这有点太玄幻了。
“……谢谢你啊……我、我确实急用钱,但是作为感谢费实在太多了,二十万算是我借你的吧,我会还钱的。你不要推脱,我说了会还就会还!”林千声很不好意思,怕他跟她掰扯没完,于是后半句颇有种不容置喙的语气。
沈听铎闻言,顿了一下才开口:“……行,算我借你的。”
林千声点点头,看着男生黑沉沉的眼睛:“我肯定会还你的。谢谢你!”
“你……”沈听铎犹豫了一下,“我没人照顾,你能帮我每天带饭来吗?就当是还钱了。”
林千声眼睛一亮,竟然还有这等好事!
“可以的,没问题,你想吃什么就给我发微信,我肯定带到!”
林千声看着卡里多出来的几位数,感到很不真实。
老天爷真的开眼了,行善果然发财了!
外婆的手术费和住院费都不用愁了,她简直要喜极而泣。看着病床上躺着的外婆,林千声仿佛看见了她醒过来健健康康的样子。
林千声回了一趟家,洗掉了脏衣服,又烧了两个菜,装进饭盒给沈听铎带去。
等到床边桌架起来,饭菜都摆开,热腾腾地冒着气,林千声才意识到,沈听铎两只手都坏了,根本没办法吃饭。
她自觉拿了人家那么多钱,服务必须得到位,于是毫无心理负担地开口——
“呃……要不我喂你吧?”林千声眨眨眼看沈听铎。
沈听铎:“……麻烦了。”
于是,一口饭一口菜一口肉、一口饭一口菜一口肉……
场面慈祥而安静,动作有序,人员配合。
半碗饭下去,林千声对他说:“你还不能下床,医生说你得少吃点,尽量控制排泄。所以,呃…就先吃这么多吧。”
沈听铎嚼着嘴里的饭菜,鼓着腮帮子点点头:“谢谢你,很好吃。”
林千声笑了笑:“你晚上想吃什么?”
“我不吃胡萝卜和姜,其他都吃,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林千声点点头,把水递到他嘴边:“收到。”
等他喝完水,林千声把饭盒拿到旁边的桌子上,拿出另一副餐具,开始吃剩下的半盒饭。
沈听铎看她,林千声忽然抬头:“你有什么不方便的我都可以帮忙。呃……你要是没人陪,我也可以陪你。所以,晚上能不能让我在这……睡一下陪护床?”
“可以,但明天周一,你不用上学吗?”沈听铎问她。
“我外婆住在ICU,我得待在医院,学校请假了。”林千声低头吃饭,不去看他的眼睛。
ICU不让探视,她怕突然出事,每晚只能跟别人挤在走廊里睡,等着医生或护士随时找她,走廊又热又闷,蚊子还多,很不舒服。
沈听铎点点头:“希望你外婆早日康复。”
“谢谢你。”林千声展颜冲沈听铎笑了笑,她鲜少露出如此生动的表情。
也许是事情终于眉目渐缓,虽然头上依然悬着达摩克利斯之剑,但好歹暂时可以缓一缓,林千声发自内心地感激沈听铎解她燃眉之急。
陈芸兰的手术在一周之后。
这一周的日子就很有规律了,林千声每日去ICU问一次外婆的情况,然后或做饭或买饭,给沈听铎带一日三餐,其余时候就待在病房里看书学习,晚上睡在沈听铎病房的陪护床。
一周里没有一个人来看过沈听铎。林千声不去过问他家里的事,她知道那是越界的,只是在心里觉得他有点惨。
沈听铎身上的伤口已经好了一些,能坐轮椅了,右臂的包扎避开了手,右手也能自如活动了,林千声有时候还推着他去医院里遛弯。
晚上,夏末的晚风微微凉,沈听铎坐在轮椅上刷手机,林千声坐在长椅上抬头看天。
“你外婆明天要手术了吧。”
他们熟了一点。
“嗯,明天上午。”
“会顺利的,别太担心。”
“谢谢你。”
但幸运没有如期而至,陈芸兰的第二次手术失败了。
林千声的世界恍若被蒙了一层水膜,盖着白布的身体被推出来,她亲手签了死亡证明。
她像个机器,麻木地完成一切后续。
尸体火化,下葬到墓地,两天时间,没有亲戚,一切都迅速,林千声全程没有掉一滴眼泪。
她感觉自己已经死了。
林千声站在墓园门口,眼眶干涩,也嗅不出风里的味道,日头毒辣,她却浑身发凉,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她彻底没有家了。
哦,两天没给沈听铎送饭了,她得,她得去医院,外婆说过,答应别人的事不能食言。
得先回家做饭。
对,回家,做饭。
还有人在等她。
于是,坐地铁回家,做菜做饭,装好,乘公交回医院,推开病房门,看到熟悉的面孔。
林千声忽然意识到,沈听铎现在竟然是世界上跟她最熟的人了。
真是命运弄人,兜兜转转竟是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把她拴住了,不至于终成苦海浮萍。
沈听铎在与她对视的一瞬间,心底竟泛起隐秘的苦涩,两天没有见到林千声,微信也没有消息,他就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太明白这种感觉,他想幸好他还在医院,幸好能打着还钱的旗号留住她。
一周下来,虽然他们平时说话不多,但就沈听铎对林千声的观察,她大概一个朋友都没有,家里情况应该也不好,没人管;这样的人,至亲的去世就成了最后一根稻草,生出死的念头,简直太正常不过。
就像那晚雨夜墙角的他自己,沈听铎那晚本来就决定死在那的,所以被围殴也没还手,伤得很重。
但好巧不巧,林千声堪称滑稽而浓墨重彩撞到他身边,只凭着一瓶辣椒喷雾就敢拽着他一起跑,又冒着险雨夜骑机车送他去医院,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那么多句“活着”“别死”,虽然可能只是因为怕沾上官司,但他还是听出了焦急里藏着的一点善良。
沈听铎总是在看她,毫不避讳地直直看她的眼睛,盯着她的动作,在一些偶尔的笑意里窥见一点少女鲜活的灵魂。虽然转瞬即逝,沈听铎却因此生出一点生的希望来。
林千声被压的太久了,那些鲜活的少年心性早就被打入尘埃,早慧而剔透,才能在命运的刀尖上走稳,那些有趣的反应,也只是会在心底倏尔冒头,并不表现出来。她总是缄而不语,默默看着一切,把所有力气都用在挣扎上,破开一条生路。陪着沈听铎的这一周,她才感觉自己好像活着。
黑沉沉的九月雨夜,苦海里的两座孤岛,命运般地见到了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