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级台阶》桉然自得

9、心防与台阶

　　江屿那句石破天惊的“我的特别顾问就是林序”，像一颗投入平静池塘的炸弹，在高三年级激起了不小的涟漪。

　　一整天，各种探究、怀疑、甚至带着恶意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张浩几次想找江屿问个明白，都被他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双胞胎姐妹则显得更加好奇，旁敲侧击地想打听更多细节。

　　而风暴的另一个中心——林序，则表现得比以往更加沉默和阴郁。他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仿佛一个行走的火药桶，随时可能被点燃。他甚至没有去天台午睡。

　　江屿能感觉到那道无形的墙壁又竖了起来，而且比以往更高、更厚。他并不后悔自己的决定，但林序的抗拒依旧让他心里像是压了一块石头。

　　放学后，江屿没有直接回家。他抱着一种近乎“负荆请罪”的心态，来到了实验楼顶层的物理实验室。他知道，林序偶尔会在这里的旧仪器堆里，寻找一些废弃的零件，不知道做什么用。

　　实验室里没有开灯，夕阳的余晖透过布满灰尘的窗户，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序果然在，他背对着门口，坐在一个废弃的光学实验台前，手里摆弄着几个透镜和反射镜，身影在昏黄的光线里显得格外孤寂。

　　江屿站在门口，轻轻敲了敲敞开的门。

　　林序的动作顿住了，但没有回头。

　　“有事？”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我来道歉。”江屿走进来，语气诚恳，“今天在赵老师那里，我没有经过你同意就那么说……对不起。”

　　林序猛地转过身，那双黑眸里翻涌着压抑的怒火和某种被侵犯的痛楚：“道歉？江屿，你总是这样吗？自作主张地闯进来，自作主张地替别人做决定？”

　　他站起身，一步步逼近江屿，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还是觉得，跟我这种人扯上关系，很刺激，很能满足你那可笑的同情心？”

　　“我没有！”江屿急切地反驳，心脏因为林序话语里的尖锐而刺痛，“我从来没有同情你！我只是……我只是不想让你的才华被埋没！我不想它只成为我一个人的秘密！”

　　“那是我的事！”林序低吼，一把攥住江屿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我的才华，我的过去，我想怎么处理，那都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替我做主？！”

　　他的眼眶泛着红，那里面不仅仅是愤怒，更有一种深切的、无处宣泄的痛苦和恐惧。江屿的举动，无疑是将他拼命想要隐藏的伤疤，血淋淋地撕开了一角，暴露在了人前。

　　江屿看着他眼中的痛苦，手腕上的疼痛反而让他更加清醒和坚定。他没有挣扎，只是抬起头，毫不退缩地迎视着林序几乎要吃人般的目光。

　　“跟我有什么关系？”江屿重复着他的话，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林序，当你在地上给我画图的时候，当你在我的草稿本上写公式的时候，当你把笔记本交给我的时候，当你给我那颗薄荷糖的时候……”

　　他一桩桩，一件件地数着。

　　“你就已经把我拉进了你的世界里。现在，你想单方面把我推开？晚了。”

　　林序瞳孔微缩，攥着他手腕的力道不自觉地松了些许。

　　“我不是要替你做主，”江屿看着他，眼神清澈而执拗，“我只是想告诉所有人，我看到的林序，是什么样子。他不是一个只会打架睡觉的废物，他是一个……连思考都闪着光的天才。”

　　实验室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窗外归巢的鸟鸣隐约传来。

　　林序死死地盯着江屿，仿佛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虚伪或怜悯。但他只看到了一片坦荡的、炽热的真诚，还有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固执的信任。

　　那种信任，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头发颤。

　　他猛地甩开江屿的手，像是被什么烫到一样，后退了两步，靠在了实验台上，胸口微微起伏。

　　“……蠢货。”他低下头，碎发遮住了眼睛，声音沙哑地骂了一句。

　　不知道是在骂江屿，还是在骂那个因为这几句话就动摇了的自己。

　　江屿揉了揉被攥得发红的手腕，心里却悄悄松了口气。他知道，最危险的风暴似乎过去了。

　　“笔记本，”他轻声说，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我还能……继续看吗？”

　　林序没有抬头，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冷哼。

　　江屿等待了几秒，见他不再有激烈的反应，便当他默认了。他走到自己常坐的位置，拿出今天的培训题目，开始演算。

　　实验室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

　　不知过了多久，当江屿被一道电路设计题难住，下意识地咬住笔杆时，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节点电压法。设左边电源正极为参考点。”

　　江屿猛地抬头。

　　林序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边，目光落在他卡住的那道题上，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和……嫌弃。

　　“哦……对！节点电压！”江屿恍然大悟，立刻低头重新计算。

　　林序就站在他旁边，看着他写，偶尔在他思路即将跑偏时，冷冷地丢出几个关键词：

　　“方向反了。”
　　“忽略内阻。”
　　“等效变换。”

　　没有多余的话，每一个词都精准地敲在关键点上。

　　江屿在他的“提示”下，顺畅地解完了那道题。他放下笔，心里充满了某种饱胀的、暖融融的情绪。

　　他抬起头，对林序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带着点依赖的笑容：“谢谢‘林顾问’。”

　　林序的表情僵了一下，随即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耳根似乎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又回到了那堆废弃仪器前，重新摆弄起来。

　　只是这一次，他紧绷的肩背线条，似乎柔和了许多。

　　江屿看着他的背影，嘴角的笑意加深。

　　他知道，那堵坚冰筑成的高墙，或许他永远无法彻底摧毁。

　　但他好像，已经找到了一扇可以叩开的门。

　　而门后的那个人，似乎也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拒绝所有的靠近。